那年，挖药材

□李小燕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一个暑期，灵台县邵寨镇地里麦子刚收割完，田地里的玉米亭亭玉立，油绿的叶子在风里哗哗地笑着，站在我家门口就能看到乡政府后院高出墙头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泛着灿烂的金光。院墙后面的老桐树下坐了好些纳凉聊天的村里人，女人们一边纳鞋垫一边和男人聊天拉家常，不时传来一阵阵说笑声，那说笑声在炎热的空气里回荡着。

上初二的暑假里，我一直为5元钱的勤工俭学费发愁，愁得弯弯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团，心里似乎有一个石头压着，沉沉的。开学后每人给学校交5元勤工俭学费，这是放暑假前校长在全校大会上宣布的。我在家里姊妹四个中排行第三，父亲在灵台县运输公司上班，回家次数很少，母亲一手操持家务，孩子多，花销大，家里的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母亲白天在地里忙农活，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为我们姐妹几个纳鞋底，看到母亲熬红的双眼，我实在不忍心为5元勤工俭学费向母亲开口。

有一天我在街道闲转时无意看到收购组门口张贴着一张黄纸黑字的广告——收购中药材半夏。当时我亲眼看见几个农村妇女提着半夏走了进去，出来时每人手里捏着一沓一块或伍角的钞票，她们一边走一边蘸着唾沫数钱，喜形于色。看到此情此景，我连续以来阴沉忧郁的心情，一下子阳光灿烂，风轻云淡了。挖半夏卖钱，攒勤工俭学费不是一个好办法吗？可是，母亲会答应我进山挖药材吗？我一个人敢去山里吗？我又和谁一同去山里挖半夏呢？一个又一个问题在我心里七上八下。

晌午饭后，我兴冲冲地找来从小一块在地窖沟里抬水的华华，华华说她也正为此事发愁，她听了我的话立即同意了，我们又商量一起找月红，月红听了我们的来意爽快地答应了。我们都说回去给父母说一下，征得父母的同意，如此才能成行。

我从月红家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怀着愉快的心情，踏着朦胧而迷离的夜色回到家，把明天去桃树沟和其他两个伙伴挖药材的事给母亲说了，母亲没有立即答应，母亲说：“去桃树沟的路要上山趴洼哩，路远，我怕你吃不了苦。”我说：“妈，没事，我能行，还有月红和华华给我作伴，不会有事的。”母亲最终同意了我的想法。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穿好衣服，梳好头发，换了一双旧布鞋。这时华华和月红在大门口喊我，我拿了刃片、蛇皮袋子，从母亲手里接过粗布袋装的金裹银黄面馍就出门了，我的心已经飞到了山里。

太阳还没有升起，早上雾气重，东方露出一片鱼肚白，我们三人经过街道，好多门市部都还关着。我们隐隐有些胆怯，但想到这次挖药可以挣得一笔收入，填补勤工俭学的空白，萌生的顾虑又抛到了九霄云外。我们向西行走，走到一个叫吴家什子的村子，村民都还熟睡着，几声此起彼伏的狗吠声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经过村子再向前走就是河沿边，开始走下山路，路很陡，路两边全是荆棘，向下看雾气更重，半山腰的树木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快到了，桃树沟就在沟的最下边，我长这么大，只听大人们说起过桃树沟，从没有去过。路在延伸，我们的脚在一步一步挪动，越到沟底，路越陡，我们三人互相照应着一路前行。

快到沟底时，太阳出来了，眼前变得宽阔了，雾气渐渐隐身而去，举目望去，远处的山苍苍莽莽，逶迤绵延，满山碧透。俯瞰近处，沾着晶莹透亮露水的小草密密麻麻地在树丛中织出了软绵绵、毛茸茸的草毯子，山野空旷宁静，清新的空气沁人心脾。十几家民房在绿树掩映中在靠阳的方向零散地分布着，门口有一条像绿绸带一样的小河，自西向东流去，河对岸的青山绿草里点缀着牛羊的身影，正在吃草的牛不时抬头发出“哞”的吼叫，似乎是对我们这三个小姑娘亲切的呼唤。我们置身其中，心情无比欢快，大家都想着尽快找到长有半夏的地方。

以前听在桃树沟挖过药材的人说：要想挖到半夏，需要一直往大山深处走，就近的药材都被村里人早挖走了，我们三人沿着村民门口清扫得发白的小路，一直往山深处走，直走到看不见人烟的地方，开始在草丛里寻找药材，半夏只生长在背阴的地方，它的根可以入药，是极好的药材，拨起根来，放在鼻子旁边，立即会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淡淡药香味。

桃树沟的河水顺流而下，在山间迂回曲折，缓缓流淌，带来缕缕清凉，在阳光直射下，山峰黛绿，远远看去山峦似乎笼罩在梦幻中一般，一座座山像搁在天地间的绿宝石。经过几个小时的上山爬洼，苦苦寻觅，快到晌午十分，我们三人各挖到了2斤左右的半夏。

我们有些累了，决定在就近的河边小憩，河边踩满了深深浅浅的数不清的羊脚印，我们在泡了羊粪的水里两手向两边一划，羊粪散开，随着掬起一捧水，痛快地洗把脸，把浸湿的手帕往头上一搭，别提多惬意多凉快了。河两边开满了金黄色的小花，远远望去，黄灿灿一片，我们三个起身摘下一朵小花戴在头上。正当我们玩得起兴时，猛然看见河边草丛里一条“绿丝带”，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翠绿耀眼，我正想弯腰捡起，华华猛然拉住了我，她大声说：“这是一条菜花蛇，毒性很大，千万别动！”当时，我吓坏了，好险，要不是华华提醒，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休息片刻后我们决定原路返回，在离村庄不远的一个小山坡上遇见一个放羊男孩，他大约十七八岁，身着洗得发白的衬衣，下着蓝裤子，破旧的衣服掩饰不住那挺拔的身材和俊朗的笑脸，我至今还记得，阳光下他那张朴实英俊的笑脸。我上前羞怯地说想讨口水喝，男孩爽快地答应了，立马领着我们三人穿过一条羊肠小路，在半山腰绿树掩映处有一处农家院子，房前屋后有百十棵果树，男孩熟练地前头带路，掀开篱笆做的门。进到院子，靠西有两只窖，靠东有一间土坯房，男孩在土坯房门口脚一踮取掉门闩，进到房里，房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男孩拿出三个黑瓷碗放在案板上，给我们各倒了一碗水。我们吃着家里带来的馍，谈话间，才知道男孩的母亲早年间得病去世了，家里窘迫，男孩没有上学，和父亲相依为命，常年住在山里，父亲麦收后就出门串亲戚去了。歇息片刻，男孩带我们去土坯房后面的果林里摘了好多桃、梨，那梨甘甜水分多。我怕压坏药材，小心地把挖到的半夏倒出来，把桃子和梨装在蛇皮袋子的最下面，又把半夏重新装在最上面。那时家里穷，没有钱买水果，我们把梨和桃带回家，家里人吃后念念不忘。

太阳偏西，我们踏着夕阳走向了回家的路。回去的路更难走，一直是上山的路，从下面望上去，来时的路蜿蜒如一条白带，路看不见尽头，路的远方好像接上了晚霞灿烂的天空。装满药材和水果的蛇皮袋子在肩头越来越重了，压得背都弯了，累是累，心里还是很兴奋的。

第二天天气晴朗，我把挖来的半夏晒干。在邵寨镇逢集的那天，我特意换上洗得有些发黄、平日舍不得穿的白球鞋，为了使球鞋更洁白，我用粉笔在鞋面上涂了涂，乍看和新的一样。我约了华华、月红带着晒好的半夏到收购组出售。我卖半夏得到5.5元，给自己留伍角，剩下的5元回家先交给母亲，开学时交勤工俭学费的钱终于有了着落。

在灵台县城上了高中以后，因为学习忙我便告别了青山绿水的家乡，再也没去挖过中草药，但那次经历却深深地留在我的记忆里。

时光冉冉，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也曾经多次回到过我的家乡邵寨镇，走进那里的山，望着那里的水，寻觅我纯真的友谊和快乐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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