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静宁农民的富说起
文春霞
见面三分情。多年前，我还没见过静宁的时候，就曾因几个静宁同学而对静宁情有独钟。静宁、庄浪的同学喜欢说“庄静一家人”“庄静不分家”。话这样说，事实也差不多，静宁、庄浪的同学走得格外近。高度的相似之上，总有差别。比如，我总觉得静宁要富一点。那个时候，虽然改革开放快十年了，人们的生活水平大为提高，但同学们的穿着用度都差不多，都很简朴。静宁同学的“富”，体现在别的地方，比如秉性和学识。他们有的普通话说得好，有的歌唱得好，还有的毛笔字写得好——在这些课程开始之前，他们就有了一定的功力。他们还都好相处，骨子里的淳朴和正直，使得他们不骄横也不谄媚，让人舒服。这点是我不久前才想明白的。
后来，有姐妹先后嫁到静宁，她们婆家以及婆家三姑八姨的，家境都好。特别是静宁苹果开始红火后，她们家在农村的亲戚，都风风火火种苹果，不几年都在县城买了房、买了小轿车。这个时候，静宁的富看得见，摸得着，富出了高度。
“富静宁”的印象保持了很长时间。在很长的时间里，看着身边的父老乡亲也开始把苹果种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看着一张张酷似静宁果农的黑红脸膛，却很少听到他们有谁像静宁果农那样，动辄几十万的年收入，喜洋洋地拿着卖苹果的钱进城买房、买车。我心里有时发急：为什么不去静宁学习？
因此，当我得到一个参观静宁扶贫工作的机会时，就一腔虔诚地去了。就算学不到静宁种苹果的真经，能一解心中疑惑也好。
从静宁欣叶集团巨大的包装箱生产车间出来后，头脑也随之被巨大的轰鸣和壮阔的高科技生产线冲得晕头转向。在我眼里，那一次成型的包装盒，和可亲可爱可敬的人民币没有两样。人家不富怎么行？那么大的生产量，那么少的劳动力。在欣叶陈列室里，许多熟悉的箱子仿佛他乡遇到的故知，争先向我印证着高端生产线给出的答案。
静宁的富，源于静宁企业的脚踏实地、宏阔大气，这个印象和多年前静宁同学给我的印象基本一致，这是他们学有所成的原因，也是他们脱贫致富的原因。
出了包装箱车间，就去城川乡苹果观景台。看到苹果园像一条巨大的绿色河流，从两面的山上倾泻而下，蓄满一道川，又满溢着，仿佛要溢出山外，溢满全世界。这绿色浩浩荡荡，瞬间灌满了我的肺腑，荡去了胸中的疑惑。这就是静宁苹果的底气，这就是静宁苹果的痛快，是大自然的慷慨和静宁人的执着共同成就的静宁苹果和静宁的富。
任是谁，看过整整一道川的苹果后，难免会轻视沟沟峁峁间的苹果园。深沟乡的苹果就是这样，全乡耕地3.8万亩，苹果2.7万亩，全分布在高高低低的梯田上。这将近3万亩碧涛的壮阔美，大约只有天空之眼欣赏得到。
我们要去的地方隐藏在深沟乡最深处，一个叫小户的小村庄。这个村庄的闪亮之处，据说是因为“五会”：道德评议会、红白理事会等五种会议形式，实现村民高度自治。这当然有助于村民脱贫致富，但也没有直接关系。所以，不管是深沟乡包村的胡斌主任，还是县工会帮扶队杨嘉宝队长，话题的重心总会落到苹果上。
“除过体弱多病，没能力种的，每户都在四亩以上。只要不受冻，没冰雹打，市场也平稳，收入都好着呢，脱贫没问题。”小胡主任说这话时，完全没有胜利在握的轻松神态。
既然脱贫没问题，驻扎到小户的县工会帮扶队杨队长这四年来，岂不是很轻松。果然，杨队长马上补充说，去年一场冰雹，苹果几乎绝收。屋内一时寂静，帮扶队员王树荣眨巴着大眼睛，清了清嗓子，打破沉默，她说苹果成了好得很，还得看老天爷高兴不高兴。防雹网成本高，也不适合山地……果树老化后，要连根挖掉重栽，三五年内不挂果，只有投入……
这个看似乐观开朗、无忧无虑的女干部，把三岁多的孩子丢家里，这次到小户驻村帮扶，已经是第二个回合。帮扶工作紧张时，一连几天不回家。她的一篇日志《妈妈为什么不回家》，一度刷爆朋友圈。
与乡镇干部、帮扶队员、村民的交谈中，得出一个让人一时难以接受的事实：静宁的富的背后，原来还是穷，是任大自然摆布的穷。
从扶贫开始，从发展苹果产业开始，静宁的苹果人就老老实实地走钢丝。钢丝之上是富，是盛名远播的“一年数十万收入，进城买房、买车”的豪气；钢丝之下是穷，是苹果绝收，一年甚至数年的投入血本无归的悲怆。维系着钢丝上的果农平衡的，一手是勤劳，一手是运气。就像小胡主任说的：寒流不侵袭，冰雹不光顾，市场价格平稳。而乡镇干部、帮扶队员能做的，是力求降低这些不可控的灾害的损失。成立合作社，积极探索适合本乡本村的运作方式，苹果大丰收而价格走低时，积极向外推广、寻求更稳妥的苹果收购商；灾害光顾，苹果绝收时，及早动员组织村民外出务工。
很久以来，很多和我一样关注静宁的人，都只看到了静宁的富，看到了富而不骄的静宁的敦厚和踏实。静宁人的低调和朴实，一半源于他们秉性的朴实的话，另一半，一定源于他们对“富”的对立面的忌惮，对大自然、对命运的敬畏。
静宁的富依然，静宁的穷也绝不可忽视。静宁人在脱贫致富的路上，苹果居功至伟的同时，也一直高悬“穷”的利剑于每个果农头上。所有学静宁发展苹果的地区和集体，都应该看到这不同的两面。所有致力于苹果事业的人，都应该同心协力，致力于彻底消除那令人黯然神伤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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