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卷多情似故人□关鑫

从小就爱读书，不讲究读书卫生，课堂上把书放到桌膛里偷偷地看过，放到课本里戳到课桌上蒙混着看过，上学放学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看过，窗台前借着昏暗的夕晖看过，如豆的油灯下艰难地看过……有书陪伴的童年，生活充满了乐趣。那时，我常常憧憬着，我的书房要面朝大海，有透彻明亮的落地窗。微风轻拂，雪白的窗纱微微扬起，像新娘飘飞的裙裾。窗子的对面有整整一面墙的书架，我爱的书堆叠在木格子之间，长青藤把它的青枝翠蔓伸到书页里去，像一个个探索的指尖；绿萝从书架上方丢下一条郁郁的绿瀑布，似乎要把书们裹进臂弯……那些或站成一排或醉卧一处的书都是我求之不得的，它们风情万种地与植物们一起倚着墙，望着海，经年听着涛的乐章，看海的愤怒或是安澜，偶尔互相丢一个眼神，各自把满腹的心事掖好，等待如饥似渴的阅读者一一打捞。 

与书架相邻的墙边，要有一几一榻，榻是竹榻，泛着暗黄的光泽，偶尔还会散发出竹子和时光的芬芳；粗麻的抱枕是苍灰色的，古朴而静宁，却不失柔软与温暖；小小的竹枕和薄薄的毯子是为雨天准备的，抱着书入眠，梦也会变得迷离烂漫，让人向往。

几应该是木几，就用我们北方的松木或是崖柏，它们的香气要雄壮些，像一声棒喝，会使人在极短的时间内安静下来，沉浸到内心世界里。几上有茶，淡绿色的茶叶悠闲地载沉载浮，像漫不经心的人生。有翻开的书，有笔，有硬皮本，有随手记下的几行笔记。几案上的玻璃瓶里有花，花儿用整个下午把影子在木地板的幕布上描画——一瓯清茶，一米阳光，一大段缓缓走着的光阴，一个蜷在竹榻里布衣赤足陷入文字的跌宕起伏中的人——那时候的我，必定长发低垂，内心安宁。

捧在手里的书，必定精致，必定深邃。简洁雅致的装帧绝不哗众取宠，干净而富有深意的文字像无障碍链条，把平淡的现实与璀璨的幻境连接起来，故事和人物与读者合二为一，平凡的生命在阅读中丰润起来，我们再不会仅仅拥有属于自己的唯一一种人生，在与书中人物同呼吸共命运的过程中，我们一次又一次跨越生命的单一，一次又一次经历生如夏花死如秋叶的壮美，生命在阅读中升华、纷繁、开出不同的花来，灵魂被阅读唤醒，活色生香。沉浸在文字的悲欢里，时而拊掌大笑，时而捶胸慨叹，时而画一条曲线，时而做几句批注，梦想的通道四通八达，金光熠熠，我就是那个沉溺于迷幻森林的孩子。

时光见了读书的人，必定轻手轻脚的，它放慢脚步，慢得足以在短短的几天内让我们品尝一生一世的跌宕起伏。风也放低了它的唿哨，只调皮地摘下一两枚小小的花瓣，让它们像情人的蜜吻扑倒在书页上。每一缕风都有读书的嗜好，它们常常趁人不注意把书翻开。谁说“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风读得懂这世上所有的语言！北宋史学家刘攽最有见地，他说：“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风来了，花谢了，读书的人都是风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由得从文字的缤纷中游离出来，接住风带来的礼物——指尖轻抚处，花瓣睡着了一般把书页当成它的青塚，轻轻叹息一声，委身书页之中，像鱼儿吐出一个泡泡。

换一个姿势继续读书，光阴的影子打在脸上、书页上，为读书的人镶嵌明明灭灭一道圣洁的光圈，她优雅地在地板上一小步一小步地滑，不肯惊扰读书人。窗外，鸟儿轻声唱，波涛不敢喧嚣，一切都变得安静、渺远、微茫，只有文字垒成的故事，只有故事里的人物的命运，在阅读者的心头起起伏伏，波涛荡漾。

生活不易，蹀躞了许多年，幸好有书相伴——在哺养婴儿时，臂是孩子的枕头，手仍然可以翻书；在陪伴学生时，心有千百个牵挂，却仍然要偷空翻书；繁忙的家务后，读几页书，疲劳顿消；嘈杂的庸常中，读几页书，心情立刻明朗……明代政治家、诗人于谦有诗云：“书卷多情似故人，晨昏忧乐每相亲。眼前直下三千字，胸次全无一点尘。”书是我晨昏相伴、不离不弃的故人，有了书的开解，心中的尘埃便会被荡涤殆尽。如果说美食是口舌之福，让人肠胃充盈，是一种享受，那么书籍就是心灵之福，会让人眼界开阔，拥有大视野大格局，是另外一种享受。

这一生，注定没有面潮大海的书房，但一样可以领略读书的快乐，一如平凡岁月离不开故人相伴相随。记得有人曾调侃读书的乐趣，说读书有三乐，一是阴雨天，二是在床上，三是被子里。大雅说成大俗，诗情画意到柴米油盐，出世与入世……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卷在手，在阅读中进入梦乡，实在是人生难得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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