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放于黄土地的“花朵”
近日上映的音乐纪录片 《大河唱》，集中表现了黄河流域草根艺术形式。其中有苏阳的民谣摇滚、刘世凯的说唱、马风山的花儿、魏宗富的皮影戏、张进来的秦腔等等。影片最后苏阳高亢的歌声响起来时，很多观众也情不自禁加入了进来。大家与苏阳的《贤良》一起升腾跌宕，简单又自在地把民谣变成都市心情的表达。
影片是在都市里上映的，但“大河唱”的根在乡下，长在泥土里。魏宗富在春天和牛一起拉犁耕种，刘世凯把媳妇的坟安置在田里，苏阳即便唱到了国外依然淳朴如初。他们保持了中国农民的质朴、勤劳、智慧、乐观、顺命，以及对神的虔敬，可一旦拿起三弦，唱起花儿，施展演技，精神状态马上为之一振。苍凉浑厚的土地，因为有了他们，平淡的日子一下子有了生机。
“六月里来呦热难挡/独把三关的杨六郎/杀人放火数焦赞/幽州盗马说孟良/七月里来呦七月正/魏征下棋斩老龙/唐王保驾一场空/把龙头高挂午朝门……”刘世凯的说唱好似带着神仙下凡，自己也有了英雄气概：“这二十年的光景也入土的我，好比我也过了一道淤泥河。我这两个手也爬，双脚就蹬，整整就过了这二十年……”半生的苦痛、不甘与骄傲，在一曲高歌中踏碎命运的冰霜，展示了黄河流域乡下汉子山一般的坚强。
现在很多年轻人离开乡村变成了城里人，“大河唱”的土壤渐失。此刻，谁留在原地，像祖先一样歌唱神灵，歌唱生活，歌唱爱情？谁还会坚守潜藏在母语中的信仰，以歌唱的形式对农耕文明的生命进行表达，传递黄河流域华夏民族的共同基因与记忆？
所以，很感谢魏宗富这样把甘肃环县皮影戏表演到底的班主。他们的表演以音乐见长，主唱念白叙事，乐队成员帮腔抒情，兴起处，演员与观众齐声嘶吼，激情万丈。魏宗富十三岁开始跟爷爷魏元寿学艺，翻山走乡所到之处，唱戏的大窑洞挤满观众。太阳下山之后，点亮一盏清油灯，“亮子”被照亮，皮影便活了过来。直到太阳再次升起，皮影戏才结束，观众们意犹未尽地退去。影片里，看皮影戏的农民老少皆有，他们风霜满面，挨挨挤挤，笑声迭起。
精致的姑娘、帅酷的小伙，当代传媒更愿意把喜悦的镜头给城市。大西北的乡村百姓卑微如野草，可野草也有娱乐的权利。魏家班以最小的成本带给了他们轻松愉快的夜晚。从这个意义上讲，皮影戏是伟大的，有广泛的群众基础，一百年没有变化又有什么关系？
宁夏西海固地区西吉县的花儿会，类似民间的伍德斯托克音乐节。穿着各式民族服装的人们聚在一起，唱着被称为“西北之魂”的花儿，声调高亢，想象丰富，意境深远。歌词多为即兴创作，擅用比兴手法，词句大胆奔放，具有强烈的感染力。
女：“六盘山上的呱啦鸡/炭山上沟洼的鸡/这一个阿哥是谁家的/我把他当成个我的/哎哟，你是阿妹的肉呀/我把他当成个我的。 ”
男：“这一个嫂子是哪里的啊/你跟我奶奶长得还是挺像的/你把尕兄弟看下是没错的/没错的呀/尕兄弟将来是你的。 ”
一群人在山坡上随意唱，唱的就是一个高兴，一个心直口快，一个直抒胸臆，就是从眼到手到心的通畅。有些唱词，美到连汉诗也比不上。如《尕三妹令》：“咦呦/半崖洼的蛇抱蛋/阿哥的肉唷/鹞子窝里的水蛋/若要我俩的婚缘散/阿哥的肉唷/十二道黄河的水干哟/黄河里水干了还不算/阿哥的肉唷/清冰上就开一朵牡丹/开一朵牡丹还不算/老公鸡下一个软蛋。 ”
乐府诗《上邪》中“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已经够斩钉截铁了，唐词《菩萨蛮》“枕前发尽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烂。水面上秤锤浮，直待黄河彻底枯”已是咬碎钢牙。可是花儿更决绝，黄河枯了也不算，还要 “清冰上开一朵牡丹”。这分不开打不散绝美到无敌的爱情啊，只有民间才能这么毫无掩饰地尽情诠释。
影片中的松鸣岩花儿会，马风山领头唱起 《雪白的鸽子》，到了 “噌楞楞楞、呛啷啷啷、扑噜噜噜、啪拉拉拉”这个部分，现场几乎所有人都张嘴了，将一串相当复杂的叠词，唱得相当齐整。 “开心的时候就唱开心的花儿，悲伤的时候就唱悲伤的花儿。唱的过程就和人哭一样，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唱几段花儿就好了。 ”马风山说这句话的时候，可能没意识到花儿和孔子所言的“诗”极其类似，即“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秦腔又称梆子戏，关中话激昂雄浑的色彩是秦腔的基因，尖细清亮的板胡则是凄切处的愁肠寸断。 张进来不仅登台表演，还要给演员发工资，给被挖走的年轻演员做思想工作。有些戏是演给神看的，神看了戏才会下雨。于是，下雨的时候没有人来看戏，但还是要在滂沱的大雨中给神演。从宁夏银川到甘肃静宁的路，张进来每年都要带着剧团来回走几趟。
摇滚是国际的，苏阳的成名作《贤良》明显中西结合。用民歌的种子开出摇滚叛逆的花。外国民谣推动了民众觉醒，苏阳改良的摇滚所表达的，更像是民情民生民心。
只要黄土地活着，“大河唱”就会活着。希望它好好活。而活着，就有机会与之再次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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