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人生】舌尖上的春天
刘根生
华亭人的春天最先是从舌尖上开始的。
苍茫的关山纵横南北，阻隔了陇右，却把丰沛的雨水慷慨地分给了陇东，也就把更早的春讯播洒在了关山东麓。当关山山巅依旧积雪覆盖、冰雪皑皑，当刺骨的寒风还没有一点松劲、懈怠，甚至大山还包裹着萧瑟干枯的外衣的时候，华亭的山坡上，沟涧里，树丛中，一棵一棵的野菜却在不知不觉间，悄悄地探出了灵动的脑袋，亮亮的，嫩嫩的，绿绿的，急不可耐地散发着春天的气息。精明的华亭人嗅觉灵敏，不用别人招呼，早就把最美的春天端上了自己的餐桌。
苜蓿芽是刚一爬出地皮就被人掐了头的，一棵才发了三两个叶片，只有小拇指甲盖大小，如明前的龙井茶叶一般，远远地就能闻见诱人的清香。但掐这个时节的苜蓿芽很费功夫，得一处一处地找，一棵一棵地掐，既检验眼力和手功，又磨炼耐心和毅力。有时候，眼看到手的一棵苜蓿芽却没有捏牢，一下掉入衰草堆里，就再也找不到，心下便多了许多自责和惋惜。逡巡了半架山，耗费了大半天的功夫，竟只有一小掬苜蓿芽的收获，心中却如得了金子一般喜不自禁，急急地就捧回家中。烹制苜蓿芽最是简单，只需在开水锅中一焯，清水一冲，拌一点食盐和米醋，就可以了。这样的苜蓿芽菜吃起来清淡、清雅、清爽、清香，全没有一丝杂味，最像初春的味道。一旦入口，自有一股“吹面不寒杨柳风”从心间轻轻拂过，僵硬的身子立时便有了萌动的春意。
苦苦菜长在麦地里，是在你死我活的竞争中，与冬小麦一同长大的，农人当然不喜欢。仲春时候，锯齿一样的苦苦菜叶子已经张牙舞爪、四仰八叉地展开来，开始肆无忌惮、大张旗鼓地挑衅华亭人的味蕾，华亭人自然毫不客气、尽收囊中。连根拔出的苦苦菜，只要清除掉底部的黄叶，嫩白的根须衬托着如盖的绿叶，白肥绿瘦，着实漂亮。苦苦菜的根有祛湿、清热、解毒的功效，万不可抛弃。带根的苦苦菜要用开水先煮一煮，再用清水泡一泡，就能消减浓重的苦味。然后与葱、姜、蒜一同切碎，拌上炒熟的鸡蛋沫，包一案饺子给全家人享用，自是上好的选择。高温水蒸气浸润了苦苦菜淡淡的药苦味，和着葱、姜、蒜的芳香以及鸡蛋蛋白质的纯粹和厚重，众多的营养分子便在面粉的“围城”里交融、嬗变、升华，却逃不走一丝气息，满锅的饺子就有了不同凡响的独特味道。当热气腾腾的苦苦菜饺子终于端上桌时，阴暗清冷了一个冬天的屋子，早有了阳光灿烂的温度。
暮春时节，荠菜、槐花、香椿、蕨菜、刺椿头等野菜，都像赶集一样，全出来了，自是绚丽多彩、琳琅满目。宜煎、炒、烹、炸，也可焖、炖、蒸、煮，都令人目不暇接、垂涎欲滴，却也无法选择，难以割舍。但有经验的华亭人慧眼独具，最爱五爪菜。五爪菜是野生刺五加的芽，长在荆棘丛生的枝头，最不易采摘，却是华亭春天最好吃也吃得最长久的野菜。起初食芽苞，而后摘绽开的叶朵，最后连带嫩刺的枝干也可上桌，前后逶迤一月有余，是大自然对华亭人的独特眷顾，外地人断无此口福。五爪菜佐酒最是美妙。逢阳光明媚的午后，邀三四友人，立一瓶白酒，只一盘绿意盎然的凉拌五爪菜就足够下酒了。热水煮过的青菜，先撒了辣椒面、青蒜沫和咸盐，一勺热油浇过，“刺啦”一声，柔弱的五爪菜犹如彼时的春阳，顿时有了热烈、火辣、劲爆的风骨和味道。喝酒前照例要有酸汤面打底。将要出锅的汤面中，最好汆一把青翠的五爪菜叶。端一碗酸汤面，浮一层浓绿，恰如一湾春水，便有了“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的好景致，不吃都有了几分醉意。待到半盘五爪菜入口，三两杯热酒下肚，一个个血脉偾张的人儿早已手舞足蹈，不能自持，一下便醉倒在春天的深处。
华亭人的春天，吃在口中，香在舌尖，美，却沁入了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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