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成长记

达州晚报 2020-02-03 08:51 大字

1

小时候,二哥长得又黑又矮又精怪,为此乡亲们叫他“老二哥”,而三个哥哥里面我最不喜欢的就数二哥了。

记得五六岁时,有一次,我瞅准母亲上坡的时候,看四下无人,便在腊肉背面偷偷割下一小截肉。正在我滑下板凳,刚把黑黑的锅烟灰抹在手上,准备对腊肉新鲜的切口进行一番巧装,以期蒙混过关时,二哥像天兵天将一般忽然从门后跳出来,抓住我小手阴阳怪气地说:“咦,被我逮住了吧?啷个做?”我惊恐地向他讨好:“我们一块偷偷烤着吃了,千万别告知妈妈!”二哥默不作声,嘴角浮出一丝得意。当香喷喷的腊肉烤熟了,我嘴又小又怕烫,在我小嘴使劲对肉“呼,呼”吹冷时,二哥已在几吹几拍中消灭了大半。

妈妈回来了,习惯性的用眼睛扫了一下墙上的腊肉,看它安然无恙,眼光便游移至别处。我心想这下平安无事了,不由长长舒了口气。没想到二哥午饭后却对着妈妈悄悄耳语了一阵,边耳语边用眼角不时飞向我。

我一下子涨红了小脸,心里咕咚一下,遭了!只见妈妈翻过腊肉的背面,当她看见那处新鲜的刀痕,气得举起了扫帚,给我一顿好教训。从那以后,我恨透了二哥,背地里给他取了个混名:叛徒。

在我七八岁时,我亲眼看见二哥总是在抬水时让比他小二岁的三哥抬前面,水桶的重心也由刚开始的中心悄悄向三哥的前方移了不少。三哥抬得嘿哧嘿哧,而二哥却在后面轻飘飘的,摇甩甩的,但却装作十分用力,口里还虚张声势地叫着:嗨唑,嗨唑。我很不屑于他的弄虚作假,于是背地里又给他取了个混名:阴怪物。

在我十岁左右时,桃子成熟之际,二妹、幺妹每天软磨硬泡让我打给她们吃,我扯起竹杆打了十几个桃子下来。二哥看见了,非得又要告诉给妈妈。饥饿年代,凡是吃得的东西都金贵得很。二哥这一揭发还得了!我们三个肯定又没好果子吃。我求二哥别告发。二哥眼珠子一转:不告可以,但你必须吃下一颗老鼠屎。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无奈地含泪吞下了那颗老鼠屎。那黑黑的东西真的好恶心,好几天我都没食欲,发干呕。于是二哥在我嘴里又多了个混名:恶棍儿!

2

后来二哥结了婚,也分了家。看见他地里有好多拳头大的南瓜,童年怨恨仍在作祟的我,于是便窜掇二妹、幺妹去对二哥进行报复。我们选趴在地上的南瓜,用镰刀小心翼翼旋一个小洞,然后将大粪塞进瓜内,南瓜粘粘的瓜汁几天便将刀痕凝固了。随着南瓜的疯长,刀痕几乎不易看见。二哥有天去地里摘南瓜煮稀饭,正好摘到被我们动了手脚的南瓜。刚切开南瓜,就觉南瓜内臭烘烘的,仔细一看瓜内还有未吸收完的粪屑,他心里一下明白了七八分。原以为二哥会暴跳如雷地找上门来,没想他却只淡淡说了句:“哪个手手儿那么贱哟。”他说那个“儿”字声调又长又悠,那个“哟”又温又润,而且还用似乎挂着笑意的目光扫向我的房间。

我有些愕然,确切地说也有一丝悔意。那些荒唐岁月的荒唐事,更多的凝着少不更事的恶作剧,居然被我装于心底这么多年,而二哥说不定早忘了。

后来我出嫁时,三个哥哥都热情张罗,特别是二哥更是跑前跑后,十分卖力。看见生我养我的老屋,我不禁流下了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眼泪。二哥过来拉住我,轻轻用糙如松树皮的手默默拂去我眼角的泪珠:“妹儿,莫哭!你一定会幸福的!”那一刻,我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滴滴滑落下来。当我看见二哥爬过一道梁又上一道梁默默目送我远走时,我在心里对着二哥那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的身影说了声:“对不起”。

3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进小山村,脑瓜灵活的二哥第一个带上家人,去了南方一家建筑公司打工。本来就懂点抹灰砌墙的二哥很快就进入工作角色,再加之他从小就聪明机灵,很会来事,又特别勤劳,迅速博得公司项目经理的重用。同时项目部又把一些零碎的小活分包给二哥,这样三混两混,不觉五年过去了。二哥这个老板眼里的红人自然也掘到了第一桶金。他盖起我们乡第一栋“洋楼”,也成了乡亲们眼里的“致富明星”。

富起来的二哥依然脚穿解放鞋,只是居然抽起了“攀枝花”牌香烟,乡亲们也仍然叫他小时的混名老二哥,而二哥也依旧脆生生地答应着,脸上笑眯了。并且见了乡亲们总一个劲地热情地端茶递水,取烟谈笑。二哥家也时常挤满前来求二哥带他们外出打工的乡亲,还有前来叙旧吹壳子的兄弟伙,而二嫂也总是热情相待,把整个小“洋楼”塞满欢声笑语。脾气很好的二嫂总是在旁陪笑,然后等席散了一声不吭默默收拾碗筷。为此二哥人前人后很是得意,乡亲们还开玩笑说让二嫂办个老婆培训班。二嫂笑吟吟说:“我大老粗,只晓得服从二个字,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乡亲们一阵子哄笑,二哥也轻昵地骂声“莽婆娘”。二嫂一头雾水,却在不知不觉中羞红了脸。

4

有位老乡,我们唤他谭表叔,身材魁梧,声如洪钟,当过兵,学过硬气功,而且根红苗正,在当生产队长那些年可是生产队一手遮天的人物。我们因出身不好,他自然也常拿“小鞋”给我们穿。当看见二哥家盖了“洋楼”,成了小包工头,心里也想在二哥手下打工,但因为那些年自己的行为,又羞于启齿。他先让他老婆带上烟酒去二哥家,吞吞吐吐说明了来意。二哥不但没收她的烟酒,还爽朗应承下来。

睌上谭表叔来二哥家喝了个一醉方休,这个七尺男儿为那些年的出格行为流下了忏悔的眼泪。二哥眼圈也红了,只一个劲说:“那些事都过去了,掐了算了!”大个子表叔竟一下子抱着头“呜呜”哭出声来。后来这个谭表叔成了二哥包工队的小头目,挣了一笔钱,随后买了车,成了我们乡有头有脸的运输专业户,他与二哥也成了亲家。

如今年过花甲的二哥妻贤子孝本可以在家安享晚年,但仍然思量在家乡办一个养鸡场。听说他要办养鸡场,老乡们又一次闹腾起来,纷纷上门给二哥免费提供技术指导,又有好多人愿意去给二哥鸡场当义工。他们说:“我们今天有碗饭吃也是陈家老二哥给的,他有事我们自然该出份力。”二哥啊二哥,这个曾经可恨又可敬的二哥,你没有辜负时代的造就,但愿你在人生的下半场幸福安康,活出更大的精彩!

□陈志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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