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故乡记忆
□许成福
上个世纪80年代初，随父母从老家迁到攀枝花，其间也回去过三五次，最多也只在梅山呆上两天，只是去母亲及祖坟上烧点草纸，寄托对母亲、祖先的哀思，没有到江宁老家去看看，可谓行色匆匆。
2012年4月父亲去世，在攀枝花办了丧事，按照父母的愿望，把父亲的骨灰送到南京青龙山与母亲合葬。这次请了年休，兄妹三人抱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南京。安葬之后，在家呆了五天，安排得满满当当，整天走亲访友，有喝不完的酒，说不完的客套话，抽空也到秦淮河边的老家去看了看。老家的房子是没有了，原先那一大片的村庄也没有了，如果不是紧挨着房子后面有一个水闸，是无法确定老房子的具体位置了。
说到江南，其实江南是每一个中国人的江南。自然，江南亦是一个让许多人一时半会儿也扯不清的江南。我们看画册，看风情照，它也只是一个平面的静静的美丽图画。江南于我，也是系了一个比概念多了一点的情份——故乡情。
每个人心都有着不同的江南。气象学家说，生长梅雨的地方，那就是江南，细雨飘飘，燕子斜飞，湿湿的石头上布满了青笞，雨巷中游动着油纸伞的就是江南。经济学家说，江南就是财富。堆金积玉地、温柔富贵乡，那纵横交错的水网和水上流动的船儿就是江南。地理学家说，江南是丘陵，长江以南的那片连绵不绝的、形似土包子似的地方就是江南。诗人说，江南不只是现实，还有诗和远方。而江南于我，就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和浸到骨子里洗不去的往事。
长大了，我又知道并体验到江南的，不仅仅是精神的，她该有流动的乌篷船、美味的大闸蟹、质地精美的丝绸。该有绍兴的黄酒、西湖的龙井茶、宜兴的紫砂壶、慈溪的黄泥螺、家家户户腌制的梅干菜。自然，也少不了龙泉剑、油纸伞、蓝印花布、夫子庙和能忘忧的扬州澡堂。所有这些，都是最能体现江南精神的风物，拼接在一起，江南就脉络清晰起来，风物也就生动起来，风流云动一如风韵的女子远远行走的背影。
原来的江南水乡是极容易分辨的，有数不清、看不尽的沟塘水渠，能看到村子自然结构的形状。有树就有村庄，而眼前呈现给我的只是一片空旷的土地，一小块水洼长满了浮萍杂草。家的左边和后面都是秦淮河。河水还是那河水，村子就变化了形状，从此到方山去就不方便了，要渡船才能过去。
不过也好，夕阳西下，方山就倒映在秦淮河上，河水静静流淌，山就在水中一波一波地向着燕子矶的方向流动。人，有时是奇怪的，缺少什么就渴望什么，多什么就会嫌弃什么。江南是平原和丘陵，一望无际的，有一个隆起的土包子就叫山了，取了好听的名字。而攀枝花是睁眼就见山，抬腿就爬坡，没有多少平地，于是攀枝花就取了许多带坪的地名，枣子坪、清香坪、格里坪……
方山是一座不大的山，因为从哪个方向看去，形状都是方的而得名。方山在周围众多的山中很有名气，也有许多的故事。方山是二世纪末的一个活火山，因为爆发过，至今在山的深处还有红土，从山涧里流出来的水喝着有回甜的感觉。乡下人腌咸鸭蛋时，总喜欢抓把方山的红土放在土坛里，腌出的鸭蛋色泽鲜红且油多。
我在老房子一个长满巴根草的地方坐下，脑子里面就一直想着儿时的情景、儿时的伙伴、儿时的乐趣，还有许多关于村庄的故事。道路两边新植了各种树，都笔直向上，但少了江南水乡儒雅的气象。江南水乡没了水，没有沟塘水渠，没有了自然乡村和炊烟袅袅，没有了白墙青瓦的建筑还叫江南？都没有了，哪里还能寄放我的乡愁？
家是父母的家，家里有父母就会有欢乐有温馨有天伦。父母过世以后，再回父母曾经住过的房子，房子还是那房，但没有了父母的家，四壁清冷，生机和温暖也就没有了。故乡也是父母的故乡，父母不在了，故乡也就淡了，少了许多牵挂，但却不能忘怀。儿时的记忆是一辈子深刻的温暖，是渗到血液中的往事。面对日新月异的，每天都在变化的故乡，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惊喜、失望、忧愁？可能都有一点，却也不确定，是我对这种变化不太适应，还是跟不上时代进步的步伐？村庄没有了，大树没有了，池塘没有了……所有能印证能勾起故乡情愫的印记都没有了，消失的还有我的乡愁。
此时，正是黄昏时分，霞光染红了秦淮河，堤旁不远的方山就隐隐的在水上摇摆。我坐在秦淮河堤上，看静静的流水。妻子说，退休后还想回老家来生活？“想啊！还是想回老家的，叶落归根。”过了很久我说。妻子说，南京没房子你回来住哪，亲戚家能长年累月的住？
我叹了一口气，妻子看看我，知道我心情沉重起来，也就没有再说了，只是顺着我看的方向看那水静静地流淌。
一个风景名胜可能因为景点而存在，一个城市可能因为美丽而鲜活，故乡可能因为乡音乡愁而叫人难以释怀。那么，文明会因为记忆而存在？眼前，故乡已消失在我的记忆中，难道文明只是记忆，我们需要的文明仅仅只是字上画上的记忆。
这时，我想到了《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现实与过往，谁又合了我的心境？现实与过往，谁又能合上我的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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