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叫安宁的鸟
□召唤
遇上那群鸟，是六年前的冬天，一个阳光泛滥的午后，在波光潋滟的安宁河畔。
那时候，我过得很不顺，似乎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找上门来跟我过不去，心情糟糕到了霉上生霜的地步，感到日子一下黑到了头。“跟我回米易吧。”妻子的一个“回”字，让我的心尖儿，一动，接着就是久久地温暖。是啊，这世上，只有家，才配得上说：回。回家，回家……尽管妻子没有把那个“家”字说出口，但我分明感受到，她把“家”省略到了我俩的心里。爱，是无须言说的，就如最亲的人，在你在外遭遇不幸时对你说：回吧！
跟妻子回米易，其实就是陪她回娘家。按传统的“一个女婿半个子”的说法，我就是米易的半个儿子了。换句话说，米易，此生于我自然就有了一种难以割舍的血缘之亲。
穿上妻子特地为我购买的布衣布鞋，一出岳父家，没走几步，疑是踩上了一地儿金子般的绸缎——放眼四望，原来是阳光打山上摔下来，碎成金子，像天女散花似地撒向大地。再放眼望去，就感到，米易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人一物，都镀上了一层米黄色的金子，泛着暖色的阳光。上得安宁河，那长长的大堤，无疑成了一条阳光铺设的大道。我不忍往前挪，哪怕只一步，因为每一步，都有不同的风景；我不甘停留，哪怕只一秒，因为十步之内，必有一景；我不敢打野，可谁知此处，竟有景由心生、情由景生的美妙。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我唯一要做的，就是沐浴在阳光里，立在安宁河畔，发呆，当然还可以像朱自清那样，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
俗话说，美不美，家乡水。安宁河，自然就是米易的家乡水了。
安宁河，有别于雅砻江干流及其他支流，其切割较浅，河谷宽阔，阡陌纵横。河床多有浅滩、心滩、沙洲，河谷宽窄相间，水流曲折，在米易境内缠绵不休，用阳光一般的河水养育了一代代米易儿女。我想，当年的三皇五帝中的第二大帝颛顼，怕是沾了安宁河的灵气，才有如此的造化吧。
不知何时，安宁河畔的人越聚越多，红男绿女，大人小孩，除了米易人，还有许多外地的游客。据说，这些外地人，都是冲着同一个心愿来米易的，那就是：晒太阳。这些年，米易人把不值钱的阳光变成聚宝盆，打造出了享誉全国的“阳光康养”品牌。时令一入冬，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像“候鸟”一样飞往米易越冬。有的还拖家带口，干脆“落户”小城一隅的“农家乐”，用大把大把的阳光越冬过年；有的还在安宁河畔置上一套房，随时来米易“春赏花、夏避暑、秋品果、冬暖阳”，享受仙境般的生活。
冬季的安宁河，没有冬眠，也不会冬眠，就像乡愁一样，永远地醒着，提示你什么都可忘，就是不能忘恩、忘本、忘根。
我天生怕冷，一遇到这样难得的阳光，总要曝晒一气。没多时，我感到僵冷的身子开始渐渐发热，骨头缝里的寒气，正被阳光蒸发。
我闻到了一股味道，准确地说，是一种混合的霉味，那来自我体内郁结多年的落魄，伤痛，悲戚，还有失意……胸中的块垒，正在被米易冬日的阳光，一丝丝地抽出，翻晒，炙烤。
我的身跟心，一下变得轻松、舒朗起来。
米易冬日的阳光，不光祛寒、暖身，更能疗伤。
河边，一位老外架着相机，对着心滩上的风景，不时调着镜头，阳光下，他的额头点着米粒儿大的汗珠。看来，他在此已候多时，迫切而又安静地等待着他心目中的风景出现。流水潺潺，河风悠悠，午后的阳光落在河中，河水像镜子一样，有了一种柔软的反光，再听那流水声，就成了一耳呢喃私语。
这就是冬日阳光下的安宁河，安静得像一个处子。
忽地，一群鸟儿款款飞来，久久地盘旋着，乍看似乎贴着云朵，又疑似在水中。最终，鸟儿们一个挨一个地落下，呈“人”字形地立在心滩上。然后，鸟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收紧翅膀，微微仰头，旁若无人地向着同一个地方——水天融合处，久久地，久久地，行注目礼。
老外这时屏住呼吸，将镜头聚焦、定格。原来，他期待已久的，竟是这天人合一的景观。
我出生在湖北水乡，见多了各种鸟儿，也略知一些鸟类的习性。而这群来安宁河越冬的鸟儿们，竟叫不出名字来。河两岸的游人一齐朝鸟儿们“哟嗬——哟嗬嗬——”地打着吆喝，可它们却视而不见，充耳不闻，一副远离尘世喧嚣，我自岿然不动的作派，着实令人佩服。
“安宁鸟——！”
人群中忽有人叫。这一叫不打紧，却道出了包括我在内的众多游客的心声。是啊，这群安宁鸟，不光指它们是安宁河上的鸟，最主要的是指它们骨子里的那份安宁。于是，一大片“安宁鸟”的叫声，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在“安宁鸟”们的头上，脚下，拍打，呼啸……然而，它们总是以安宁、从容的姿态，以一个大写之“人”的定力，静静地伫立在天、地、人之间。
夕阳西下，安宁河却把一河残阳漂得尤为鲜亮、柔美。远远望去，心滩上那个大写的“人”，仿佛神灵划出的一道彩虹，更像人出窍的那个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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