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火成林（组诗节选）
□孙澜僖
对面说话的人
密集的灯幕下
白粉松弛、湿软、衰老、下垂
身形如竹如莲，山峦起伏
裙尾宽阔飘摇，眼波流丽至极
颈子以下，紧绷之内
横纹遍布
三圈又三圈
粗粝掌纹磨出年轻的陶器
从生涩走向僵硬
从自欺走向欺人
孤火成林
没别的
就是相信
孤火成林
林汇为川
川行入海
海上波涛尽浮生
在越南芽庄，看海豚表演
碧绿的海水与蔚蓝的天际相接
遮阳棚下上演着和谐的戏剧
海豚高高跃起
用头顶球，用嘴吃肉和吻人的手
好看的尾巴蘸着碧绿的海水
在空中撕扯出一道裂缝
却仍不是出路
观众席上的欢呼与惊叫
使一些人联想到欲壑
于是她发出声来——
似欢喜又似满足的
带有一丝迷茫的，呜咽
掌声愈盛烈
黑的、白的、黄的手掌交相挥舞
将一出戏剧推向顶峰
这座不大的岛屿上
沙滩远道而来，黄沙平地而起
踪影人迹遁无可遁
棕榈树拖不起迪拜
她们救不了自己
海豚音，陶然
为和谐的掌声，助兴
不识草木
那些绿色的
抑或是泥土般颜色的草木
我都辨认不出
惟独记下来了
曲立在草木近旁的
一排排嵌满深深泥土的脸
沟壑纵横
泼满了赤道的阳光
影子
你说光影相伴而生，边界混沌
我从不信到信
毕竟每个人的剧本都不同
我身上那些难以改掉的陋习，如影随形
它扒拉在我身上，扯不掉拽不脱
像牛皮糖
那些丑陋的肮脏的病态的
像影子一样
再写影子
可正是影子最长久，有灯时
它趴在你的脚跟
茫茫黑夜里它和你一起睡着
你做什么，它都陪着你
不惧前路刀光剑影，唯恐背后暗箭难防
影子才不会背叛你
好路歹路，它都陪你在一起
直至在墓地，它才钻进你的身体
晚睡者
清醒时我依然放松地躺着
望向薄荷绿的帐顶
突然有些释然
晚睡，让我隐约感觉到睡梦中的变化
日常录
《怀沙》也没写这么早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记起端午近了
我背了一个月的离骚
在生活中全打了水漂
拎着大大小小的白色塑料口袋
我撑着伞踱回寝室
把小番茄一股脑儿全倒进透明杯子里
撒上干燥的盐粒，灌上水
看它们在水里沉浮，在阳光下晶莹
然后在我的唇齿间绽放，在胃里研磨
好像一天的时间，终于芬芳
黄昏记
门上贴着静止喧哗的字样
轮椅上蜷缩着一位约莫七十岁的老人
身形佝偻，斜歪在黑色的椅背上
萎缩得像一个婴孩
袜子下包裹的脚，像一截短短的莲藕
头仰着，左右小幅度摇晃着
右手扯掉覆在身上的暗黄色的老浴巾
三四个人围在他身边亲昵地笑
眼里似乎并无眼泪
他被人推走了
黄昏来了，像一道沉重的门
终于被黑夜推走
与朋友听某种乐曲
总是想到沙漠，海，高山，大江大河
手机里仍在播放着，可并不适宜
我让一种声音覆盖另一种声音
都说音乐是一种催眠
我把声音开得足够大
然后躲在它背后紧攥拳头
我在这首歌里看见金黄的沙粒盖住我
从里到外
能看见想象之中的大片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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