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桂花香
□辛艳丽
秋天越来越浓的时候，桂花就开了。在瑟瑟的秋风中，在你快要忘记花儿朵儿的时候，桂花便用铺天盖地的香气，和你撞了个满怀。
它们密密匝匝聚在一起，彼此谦让彼此包容，不清高，不偏执，把自己放进尘埃中，低低地藏起了心事。它们把自己开得小小的，小到想隐去自己的形状和身影，可是醇厚的芳香却容不得它隐退——那真是沁人心脾的香啊。它会一点一点，慢慢地，渗到骨子里，沁入你的心肝脾肺。你吸进去的是香，呼出来的还是香。你的肩膀上，你的衣襟上，你的手指尖，不可逃避地全都沾染了桂花香。香覆盖了尘世之内的事物，也覆盖了尘世之外的事物。几十里几百里都在香，几千里几万里都在香，几百年几千年几万年都在香。
香儿姐的桂花也开了。她一点一点收集桂花，晾干，用糖蜜浸渍，筛出细细的糯米粉，和桂花蜜一起慢慢地蒸。香儿姐的桂花糕晶莹剔透，仿佛把月光揉了进去。桂花糕上散落着星星点点金黄的桂花，夹杂着缕缕香甜，既温暖又清凉。香儿姐说，她会做关于桂花的一切吃食：桂花糕、桂花酿、桂花蜜、桂花茶、桂花饼……小时候看着妈妈做，长大了妈妈开始教她做。
“因为我爸爸喜欢吃。爸爸是南方人，喜欢种桂花，喜欢喝桂花茶，吃桂花糕。对越自卫反击战时，爸爸跟随部队去了越南。爸爸走后我才出生，我没见过爸爸，他牺牲了。但是，妈妈每年依然做桂花糕、桂花茶，酿桂花蜜、桂花酒，种下一株又一株桂花。现在，我也做，做桂花糕、桂花酿、桂花蜜、桂花茶，也种桂花。”
香儿姐平静地说着，像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她的眼神明亮、温柔，如同一泓清澈的山泉。诺大的院子，全都是高高低低的桂花，开得浩浩汤汤，香得荡气回肠。每一朵花儿都眨着明亮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芒。
那些桂花，已经长成一棵棵健硕的桂花树。
它记住了穿布衣挎竹篮的女子做桂花酿的模样，并刻进了深深的年轮里。
它们默默伫立在时间的长河里，用持久的耐心和饱满的情感，等待每一天的到来和过去，等待每一个秋天，然后不遗余力地开满一树一树的芬芳。
岁月允许桂花一次次地开，一次次地落，年复一年，生生不息。
允许草木抵挡过冬日里风雪的侵袭，等来雨水的润泽，慢慢苏醒。
允许此刻，让沁人心脾的花香，冲散了往日贫寒日子笼罩的雾霾。可以让我们在桂花树下，从容地拈起桂花糕，彻一壶浓香扑鼻的桂花茶，看桂花安安静静不言不语地开。
允许我们覆盖在旷世的香中，把身心一点一点安置妥贴。
那些小小的花儿，那么小，那么小，仿佛一个错眼她就要全然消失。可是它们依然那么微妙与精致，它们的笑是轻浅的，温静的，拥有世间所有的美好。
香儿姐问我：“你喜欢桂花吗？我出生在秋天，桂花盛开的时候。妈妈给我取名叫香儿。”
“喜欢啊！我也出生在秋天啊，也是桂花盛开的时候啊！”我看着香儿姐，桂花的灿烂落到了她的脸颊，落进了她的眼眸，她的四季。风一阵一阵吹，每一阵风里都裹着桂花香，涌动着生命力的原始、澎湃和不朽。
一束阳光照进来，金灿灿的，忽地一下，把所有的日子拽进明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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