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雨清陆 辛
雨清要是还活着,该九十多岁了。闭上眼睛,便想象出他瘦高微驼的身影,穿件很少洗过、黑得发黄的旧唐装,背只遮阳不挡雨的破竹帽,蹲着还是站着,都很像孔乙己。
我是在水利工地当记工员时认识他的,初中毕业学生仔稚气未脱,还有些毛躁。每次记工,他总坐在身边,眯眼睛盯着记工簿,怕我记错了。雨清来上工只带根扁担,连铲土用的铁铲都不带。扁担上写着“蓝雨清的买三角,挑水常用不得借”。其实他什么也不会做,只会抱抱小块的片石,或者和别人搭手抬土,据说他在生产队连养牛都不会。难怪我们排长发牢骚说,弄宏队真晓得搪塞,派个半癫来应付差事。
雨清的癫其实很难看出,他说话斯斯文文,吃东西很讲究,从未做过打人骂人的癫事。听说他旧社会读过财校,老婆很漂亮,后来被人拐走了,他才活成这个样子。有时歇工大家就拿他寻开心说,雨清,给你介绍个老婆,你要不要?他听了满脸绯红像个害羞的老处男,喃喃地说不要取笑不要取笑,把大家都逗乐了。
相处久了才发现,他有时癫得很可爱。
虽然不会干活,可他认得很多药草,有一回他带我到周围的坡岭转转,一下子叫出十几样药草的名字,一一介绍药性功用,很有一种诲人不倦的长者遗风。我问他医过什么人,他自豪地说他医过镇长的牙痛,镇长给三块钱酬劳他只收一块。于是我说你这样穷还谦让什么,难怪人家讲你癫。他立即教训我说,一块钱能买五斤盐够吃半年,贪多做什么。两三块钱也叫贪,真是癫得不可救药。后来排里的阿唐打大锤扭伤了腰,他用桑寄生、机子核、千斤拔和七叶莲给治好了,可见他的医术不掺假。
因为背上癫的名声,很少有人来向他求医,他的另一项副业就是为人家漏雨的房子捡瓦。他家那座老旧的大房子每年要爬上屋顶捡瓦好多回,大概觉得一个人用不着住那样大的房子,便打起拆卖瓦片的主意。他不是一次性地拆下来,而是一行一行地卖,花完了再拆。卖完瓦片再卖格子板,最后才卖檩条。等他把老房子改造成社王庙那样大,能安下一张床,他的捡瓦技术已经很熟练了。那时街上全是老旧的瓦房,雨季一到自然有人请他去捡瓦。为了维护自己不贪的声誉,他出的价钱总比别人少,比如别人每天要一块六,他就要一块四,主顾请他吃餐便饭,他便主动降价只收一块,因此常招致同行的白眼,少不得又骂他癫。那年镇上遭了场大雹灾,家家都要捡瓦,他忙了东家忙西家,赚了笔小财,于是破例给自己买了包八分钱的“经济”牌香烟,自我陶醉了好几天。既然会降价揽活,你能说他癫吗?那才是他做人的智慧啊。
雨清其实也有不少坏毛病,比如他爱抽烟,却很少买烟,多是靠妈周(方言白讨的意思)来的。一早起来,先去图书馆看报纸,给自己装满一肚子新闻,然后从街头走到街尾,碰到熟悉的老烟杠就伸手讨烟,烟杠们就问他今天报上有什么新闻,他就说美帝干什么,苏修干什么,越南哪些地方被炸,之后人家才赏支大炮筒。有时见他癫得可爱,索性把剩下的烟丝都给他。他还常犯偷摸的毛病,他不种菜,各家各户的自留地成了他的菜园,今天偷这家,明天偷那家,不小心踩坏人家的菜苗常招致埋怨,为此他总难为情不停道歉,主家说他几句也就算了。大家有些小伤小病来求他,他倒也分文不收。除了偷菜,雨清还偷柴,因为封山育林,山上是不能去砍柴的,他每次上山采草药,总要有意折断一些树枝,过几天趁着再去采药带回来当柴烧。可见这个癫人的活法还是很精致的。
多年后,街上的房子都改建成水泥平顶房,雨清捡瓦的营生就荒废了,幸好他草药认得多,专门给那些草药地摊采药草成了他的主业。别人采不到的他都能采到。有一次我见他和一位草药摊主交易,他卖的是一种叫穿心蕨的草药,一般长在悬崖边上。见那摊主要砍一半价,他便耐心地说这药很难采到,事先讲好了价钱的嘛。那摊主无论如何都要砍,于是惹毛了雨清,他拣起穿心蕨对那摊主说,你耍麻赖我就不卖给你,有本事你自己采去。那种垄断的口气甩出去,摊主只好乖乖地按原价给钱。难怪有人说,雨清卖药,说一不二。我以前总把雨清当作孔乙己,其实他比孔乙己强多了。虽然有些癫,但他会捡瓦,会采草药,加上那点不贪的优秀品质,到底也活得颇有尊严。
我参加工作后,就很少见到雨清,再后来就听说他死了。
有一次我去弄宏,特意去巷尾瞻仰他的故居,那间社王庙般的小屋已经变成一堆瓦砾。我问和他同巷的刘五,雨清不会是采药跌山死的吧。刘五说,跌山后两年死的,一个癫子,你也想纪念他么。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嘲笑的意思,在瓦砾中拣起一只酒杯就离开了。这个刘五,小时得惊风还是雨清医好的呢。
雨清死了,这世上就少了个好人,写下这点文字就算是纪念他吧。
好人雨清
陆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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