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城堡中的音乐》 指挥家笔下的巴赫,与他丰盈、雄浑的音乐世界
《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
作者:(英)约翰·艾略特·加德纳
译者:王隽妮
版本:上海文艺出版社
2020年5月 音乐家巴赫
由英国管风琴家科曼设计的铜版画《作曲家太阳》,将巴赫居于画面的中心,而其他伟大的德系作曲家,如亨德尔、格劳恩、海顿等,均以光束的形式辐射在巴赫周围。据说,海顿亦认可这样的设计,称巴赫是“一切真正音乐智慧的源头”。许多关于巴赫的著作都引用了这幅画,英国指挥家约翰·艾略特·加德纳之《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就把它置于正文前,充任其皇皇六百余页巨著的定场诗。
“认识这个创作中的人”
这部2014年面世、中译版新近刊印的巴赫传记,本身也与该画作形成了一种跨越时空的互文。不同于通常的时序性传记,加德纳爵士拢合了十四个主题。他将著作自比为“十四条轮辐,全部连接到同一个核心——作为人和音乐家的巴赫”,其写作的动机“旨在‘认识这个创作中的人’”。
构成书本内容的十四条轮辐(或者光束),虽各成一体,却隐隐相扣,也暗暗踏踩在巴赫人生的节点上。大体而言,抛开第一章半自传式的引论和最后一章结语性质的陈词,全书可以分为三个板块:时代和乐史的纵览(二至四章),巴赫的生命历程(五至七章),以作品为中心的文论(八至十三章)。
这样做,固然是因为眼下已有太多“生平与作品”式的优秀论著(譬如本书的重要参考文献——沃尔夫和高克的两本巴赫传),更因为加德纳想要提供的是一份基于自身生命联结的独特文本。
大多数传记,往往以生平的铺陈来推进作品的解码,这方面加德纳做得也很深入,但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反其道行之,极富创造性地从作品中耙梳出作曲家人格的印迹,“他的个性隐约从乐谱结构中浮现的那些时刻”。即便这尚不足以使我们对巴赫其人拨云见雾,至少能部分地廓清数百年来蒙积在其面孔上的扰人尘埃。
自然,并不是每本书都有必要将作者拉到前台;但这本《巴赫传》不同,它的篇章字句,无一不与加德纳的亲身经验深深勾连。在古往今来的作曲家中,巴赫无疑是加德纳指挥生涯的重心,尤以宗教性声乐作品为重。
沉淀十二载,加德纳的《巴赫传》才告完成,这是已逾古稀的加德纳生平第一部著作。书名中的“天堂城堡”一词,来自巴赫在魏玛公爵府进行演奏的小圣堂的名字“Himmelsburg”。加德纳试图假借这个意象,隐喻“巴赫毕生创作天堂性的音乐,他的视野处在音乐演绎的天堂城堡上”。“我们都是一种天堂视角的受益者”,这是加德纳渴望传达的意涵。
“无可救药的乐长”和“工作台边的巴赫”
向来的巴赫研究者,或者任何一位为作曲家立传音乐学者,都绝不会忽视传主所处的背景——既包括社会的发展变迁,也涵盖个体存在的具体环境。就巴赫而论,18世纪上半叶的德意志地区及音乐家族,或可成为两方面的基本立论点。坦率说,多数传记作者并不会在此枝蔓,读者的期待亦无外乎一些蜻蜓点水的信息。而加德纳开场即给出了第一重惊喜。巴赫诞生的背景板——“启蒙运动前夕的德意志”,必到17世纪初寻找源头,必从三十年战争(1618-1648)前后的阴霾里摸索痕迹。
这里,历史学家加德纳短暂地“附体”了音乐史家加德纳。他认为人们普遍夸大了三十年战争的影响,并犀利地指出,战后长久的萎靡其实是“多年前就已开始的一场持久的整体衰退与贸易模式转换的一部分”。瘟疫与死亡是生活的日常,巴赫的几代祖先都遭受过饥荒之苦,“集体心理也印上深深的烙印”。在萨克森选帝侯国,忠于选帝侯的势力与贵族及城市中产阶级市民之间形成了长期的紧张关系;路德宗内,正统派和虔信派也存在持久的拉锯。宏大力量的博弈,落在巴赫身上,将成为他未来在魏玛、科腾、莱比锡桩桩件件遭遇的推手。土豆种植、森林、异教仪式、学校教育、知识界……散点成面,勾勒出一幅既幽暗、又潜伏着生机与坚韧的社会图景。
在音乐史框架内,除对巴赫家族世系作进一步深挖(如巴赫创造性中的谱系因素究竟有几分,传统上对其“无师自通”的自我人设以及与长兄克里斯托弗纠葛的认识是否可信),重中之重是厘清巴赫与歌剧的关系。众所周知,巴赫从未创作任何歌剧,这对于一位17世纪颇具影响力的音乐家来说是不太寻常的。“17世纪充满着这种实验性的歌剧式衍生物,其中很多发展成为我们的1685年团体的文化生境。”巴赫汲取了丰富的素材,只是并未立于这条倒推而来的歌剧主线上罢了。他“揭示并释放音乐中的戏剧潜能,这一点超越了所有的同辈”。
而对巴赫生命历程的阐释,无疑贡献了全书最吸睛的篇章。无论是严肃的学究,还是吃瓜看戏的八卦爱好者,都定然难以抗拒这种抽丝剥茧、索隐探幽的快感。同时,“无可救药的乐长”和“工作台边的巴赫”亦是加德纳挖掘巴赫“其人”最集中的关键章节。直面史料,以合理的逻辑和经验来体悟,使加德纳得以远离成见的纷扰,照见巴赫的另一种可能。譬如,联系当时拉丁学校目无法纪的状况、巴赫的逃学记录和成绩单,或能推断出一个与过往想象大相径庭的男孩形象。巴赫与水准低下的巴松管手盖耶斯巴赫之间的纠纷,他和雇主间讨价还价、对同僚固执己见的戏码,透露出好斗且不服从权威的个性。高价购得豪华《圣经》却向妻子虚报账目,也未必不能理解为作曲家中年危机的侧影。加德纳彻底破除了“巴赫在个人和职业生活中是个典范”的误解,正是为了强调“作曲者像所有人类一样,直接体验过悲伤和怀疑”;唯其如此,音乐才会“变得更加令人信服”。
在康塔塔曲目中,宣泄“作为艺术家的渴望”
早在米尔豪森时期(1707-1708),巴赫即确立了自己整个音乐职业的目标:“为了上帝的荣耀,依照自己的意愿所作的规则的或有序的宗教音乐。”随后在魏玛的工作经历,使他更清晰地认定了实现该目标的具体方式,即教会康塔塔的创作与演出。1723年,莱比锡刚好提供了这样的舞台,这使他“甘愿牺牲地位、收入、家庭和舒适来获得它”,也成为了他人生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近三十年的因缘——尽管回头看来,他的初衷并未能、也不可能完满实现。过去和未来,都从没有人像巴赫这样,创作整整五个年度的曲目。“他作为艺术家的渴望似乎浸透了强烈的宗教倾向,必须找到一个直接的宣泄途径:没有其他符合逻辑的解释……”
相较于《平均律键盘曲集》、《赋格的艺术》、《b小调弥撒》和几部大型受难曲,可以说康塔塔作为一个整体时至今日仍未得到对等的重视,而这正是加德纳在他的巴赫传记中投射了最多目光、才情与赤诚的地方,就如他的指挥生涯一样。巴赫存世的宗教康塔塔,共计约200首,书中涉及的有近90首;并且,对受难曲等其他声乐作品如受难曲的阐释,很大程度上也是康塔塔的延续——当然这绝不意味着它们有所逊色。比之许多康塔塔研究文献,加德纳的解读在浓郁的学者气息之外,少了些学术或学究的框架束缚,而更着意游走于词句的海洋,远达外延的彼岸。
从任何意义上说,加德纳的《巴赫传》都不是一部轻松的读物。加德纳打通整个身心,在音乐史、思想史、哲学和社会学的多重维度纵横驰骋,与音乐学者舒伦贝格、约翰·巴特、查尔斯·罗森相遇,和尼采、阿多诺、赫尔德、以赛亚·伯林等巨擘交锋,《浮士德》、昆德拉的诗文流泻而出。但自始至终,他的文字亦保持着一种难得的松弛感:论及斗殴的唱诗班——“这些酝酿中的喷气帮和鲨鱼帮”,演出前抄谱和排练的紧张——“与今天电视或电影制作的后台活动并无二致”,信众在音乐中团结——“颇像今日足球场看台上的合唱所起的作用”……如此种种俯拾皆是。这种不经意的幽默趣味,时常令人想起BBC的艺术纪录片。一些较为大胆的假设和深度的探讨,加德纳克制地放在了注释中。
《天堂城堡中的音乐:巴赫传》是加德纳“献给同行于巴赫胜境的旅伴们”的又一份珍贵礼物。加德纳传递着“这个丰盈、雄浑的世界,和作为一位指挥以及终生的巴赫门徒在其中领受的喜悦”,让我们的生命都照进了巴赫的太阳。
□陈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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