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故事讲好还是把人性写透?毛姆不作选择 他全部都要

澎湃新闻 2020-07-06 12:16 大字

原创 清凉 文学报

谈论如何讲故事,大概每位作家都有自己的秘方。但是如何让故事“好看”,作家一人可就说了不算了——“好看”是一门太有意思的学问,不仅需要书写者眼力、笔力的在线,更是一种恰逢其时的写作:与时代风潮相应、把人和事写得活灵活现、符合当下读者的脾胃等等。在曾经英国文学界(其实也适用于更大范围),这种种看似的“迎合”,使得一个作家如果写得好,又恰恰受读者欢迎,再靠自己的作品能够达到“财务自由”,那简直是一桩完全不合情理、不应当出现的悖论了。

这也许就是毛姆在他那个年代所面对的境遇:他笃信自己写得不错,也有评判和“毒舌”别人的资本,从《月亮与六便士》到《人性的枷锁》《面纱》《刀锋》等,一部部畅销书成就了他当时“拥有最多读者的作家”的地位,但他的笃信却很少得到严肃文学界的回应。

老年时期的毛姆

1930年代最有影响力的三个文学调查中几乎找不到他的名字;包括伍尔夫在内,文学批评家们谈论作家作品时几乎惊人一致地对他“集体性忽略”;在毛姆80岁时,想为他编一本纪念文集的出版社竟然因为约不到几位肯为毛姆写文章的作家而不得不放弃了计划。

这位自嘲为二流作家的老人是否真的不在乎这些?未必。他所面对的如此“待遇”,究竟因为作品过于受欢迎,还是忍不住的刻薄毒舌?如今大家已经很难分清。但毛姆大概很清楚。如果说小说中强烈的叙事欲望和情感波澜,会让人误以为毛姆所想就是故事,那很大概率会误读他的意图。毕竟,他笔下所写一切,最终都是在写人性。

1892年,他18岁那年进入英国圣托马斯医院教学部实习后就开始写笔记,开篇第一句即是:鉴于人们做起事很愚蠢,聊起天很友好,如果他们多说话少做事,也许更于世有益。

初版《作家笔记》

这句话,成为了后来集结出版的日记体散文《作家笔记》的开端。如果说从《人性的枷锁》等自传体小说中,能读到毛姆的人生,那么《作家笔记》也许能成为解读毛姆写作意图的一本作品。毕竟他的很多作品,都是从笔记中吉光片羽的描绘里擦出灵感火花的。

当一位年轻的写作者遇到《作家笔记》,能获得怎样的启示?仔细想想,我们之中的很多人,就是像他(她)这样,经由一个片段,突然爱上一位作家,从此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门。

一份成为作家的指南

清凉 | 文

合上毛姆《作家笔记》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我才意识到忘记拉上窗帘,夜色中的马路点缀着几处星光,在雾霾的过滤下显得有些暧昧。在这本洋洋洒洒的笔记中,毛姆像一个苦行僧一样寻求着生命的真理,我感受到的不是汹涌的潮水,只有平静的河面。

大概几年前,我在地下室一堆杂乱的旧书里翻到一本《月亮与六便士》,是毛姆以法国画家高更为素材写就的一部小说,那是我第一次亲密接触毛姆(之前我都是在别人的口中得知这位英国作家的)。诚然他是个会讲故事的人,在他的平铺直叙里你总能找到想要的东西,文中经常会冒出一两句点醒梦中人的警句,这些“机灵”的背后是满溢的智慧,以至于我后来成瘾,对毛姆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

丘吉尔(左)与毛姆在树荫下乘凉

这本《作家笔记》是我看过毛姆的书里较晚的一部,也是一个人在相对成熟的时期适合阅读的书,它会让你对生活对写作的理解更为深刻,吸收到一些过早阅读所得不到的东西。正如书名,它是毛姆的笔记,如同现代人的博客一样,他把一生的写作片段灵感素材全部记录了下来,你可以在里面找到毛姆小说《刀锋》中的影子,也可以看到一些作品的人物原型,他用笔描摹出了一个个鲜活的人物。

这是一本看似是《成为作家的指南》的那种书,但又没有那么浅显与直白,他在笔记中记录了他寻求精神世界的旅程,也就是他在东方的国度里经历的那段时光。众所周知毛姆不信上帝,但他是个好奇宝宝,奇怪那些拥有信仰的人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他为此而接触那些有信仰的人,去了解他们的精神世界,深入他们的生活。

我怀疑毛姆在那段时间也在寻求某种精神上的寄托,才会有如此热情的驱动力去寻找答案,他终其一生都在质问“人活着为了什么”,他需要解谜。

我不知道日常生活中,哲学除了能让我们做一些非做不可的事情以外,还有什么用处。有些事情若不是迫不得已,我们绝不会主动去做,而哲学告诉我们完成这些事情的好处,我们尽管心里不快,也算得了一点安慰。哲学让我们能平静地做一些我们实在是不想做的事儿。

——《作家笔记》

他始终承认自己是一个尘世中的俗人,却也寻求超然于世的人,由此他写了《刀锋》;他想挣脱尘世的一切桎梏,于是他写了《人性的枷锁》。每个人都有可能陷入自我的窠臼中,毛姆亦然,能逃离出来的人并不很多,它就像看不见的枷锁束缚了人的手脚和思想,更多时候需要自救。

毛姆的《作家笔记》就像是一份“不完全作家自救指南”,他整理庞杂的思绪和琐碎的日常,像个辛勤的园丁修剪自己花圃中的花草一样,从中理出一条清晰的路径,以便他在创作文学作品时随时随地可以截取其中一段拼接进小说,使其生长壮大。

坐在舒适的沙发上、叼着烟斗阅读是毛姆晚年最惬意的时刻

身为作家的毛姆在看待其他作家的时候无比严苛,当然他对自己也极其克制。比如他觉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幽默不怎么高明,“和泡在酒吧里鬼混的家伙的幽默感差不多,做的是类似把水壶栓到狗尾巴上这样的勾当”;他对莫泊桑的早期评价也不高,觉得他本质上是一名衣食无忧的推销员,是个聪明的说书人,因为莫泊桑的很多体验并非是亲身感受;他认为像契诃夫一样真实自然才是最好的,故事性强更多时候来源于作家的想象力。毛姆觉得作家的才华来自于他的出身,无产阶级应该去写无产阶级,资产阶级去写无产阶级这就不对味儿了,好像咖啡里掺杂了可乐,总会让人觉得味道奇怪,认为出身资产阶级的莫泊桑在写无产阶级的时候 “不自然、经不起推敲”。我觉得这或许未免有些武断和偏颇,每一个人的境遇都不相同,会在生命的体验里遇到各式各样的考验,出身并不代表一切,即便多年后毛姆承认自己有失公允,但还是难掩他当时骨子里的自大。

莫泊桑

托尔斯泰

莫泊桑的洞察力和他的出身毫无干系,这全仰仗于他天生的禀赋和后天的磨练。他自小师从于福楼拜,经受严苛的写作训练,后来受屠格涅夫的赏识将其引介给俄罗斯文豪托尔斯泰,托尔斯泰对莫泊桑的文章高度赞许,引起了俄罗斯文学界的关注。莫泊桑对故事情节的安排都极其富有感染力,他对底层人物的刻画体现在《漂亮朋友》的杜洛华上,艺术手法高超的小说《泰利埃公馆》则体现了他惊人的洞察力,无愧于和契诃夫、欧·亨利并称“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

后来有人称毛姆是 “英国的莫泊桑”,他听后极其谦逊地表示“我觉得没有及得上莫泊桑的”,我想这并非是一句客套话,他晚期再次写到莫泊桑的时候对其评价非常高,推翻了之前的评断。

人无法从生活中获得完全的满足,于是就通过想象来补偿自己。总有这样那样的生存需求,逼得他放弃对自己许多最根本本能的满足,但人很难真正放弃什么,他渴望荣誉、权利、爱情,求之不得时,他就会通过幻想来自我欺骗。他逃离现实,躲进人造的天堂,在那里他可以尽情地满足自己的各种欲望。然后因为自负虚荣,他便当这心理行为具有特殊价值。对他来说,发挥想象力就是人类能做的最高尚的事儿。但其实想象就是失败,因为发挥想象就是承认自己在与现实的对决中败了阵。

——《作家笔记》

小说中的毛姆是冷静、理智且克制的,但在这本《作家笔记》里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活泼可爱的毛姆。他偶尔尖锐毒舌,偶尔温柔诚恳;他看不惯虚伪,直言不讳,也敢于自黑,戏谑自己;他会循循善诱地告诉你如何去写作,如何当好一名作家,也会矛盾会纠结,但过一会儿他就又好了;他犯起神经质来和所有艺术家一样像个疯子,他激情起来的时候非常感性。

毛姆曾在文中兴致勃勃地说起会写“伯蒙齐人”——有时间会把这些粗俗的野蛮人写进同一部小说里,每个人物介绍和故事都将是生动有趣的。我猜想如果它写成小说一定会很精彩,可他后来失约了,因为年纪太大的缘故没有完成这个精彩的故事,这非常可惜,人们很有可能失去了一部比《刀锋》还要优秀的小说。

毛姆作品手稿

“艺术家是一条孤狼,习惯孤僻”,我宁愿相信这是毛姆在形容他自己。在创作这条路上每一个优秀的创作者都是孤独且快乐的,他们写下那些在大脑中出现的人物与情节,仿佛它们就发生在现实世界里一样。毛姆正是优秀的创作者,他将故事记录在纸上,让后来者不断翻阅。

毛姆对人的观察一直入微深刻,甚至对每一个国家的人他都有自己的观点与见解,他觉得美国人是非理性的,很多时候他不能理解他们做的事,至少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思考他们的行为;他评价起法国人来毫不修饰,直来直去,认为法国是欧洲最孤僻偏狭的民族,他们在战争中之所以败给德国人就是过于轻敌,即便他后来表示对法国心存感激,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句客套话。

后来我认真思索,才悟出老了的最大好处是精神自由。我想与之相伴的,是看淡了人在壮年时期看重的许多事情。另一个好处是你不再会有嫉妒心,不再会有仇恨,不再会恶毒。我觉得我现在谁也不嫉妒。我已经最大限度地发挥了自然给予我的那几分才华,并不嫉妒别人比我更有才华。

——《作家笔记》

比起他早年的傲娇,晚年的毛姆更加谦卑,也懂得自知,少了一些锋芒,他愈加内心平和、思想坚定。他努力做到不招年轻人的讨厌,最大的乐趣是每晚睡前看侦探小说,尤其对雷蒙德·钱德勒的小说着迷,是硬汉派推理小说的忠实粉丝。

老年时期的毛姆

毛姆用漫长的一生看遍了全世界的风景,晚年富足,身体健硕,在良好的环境下创作出了几十部作品。他后来自嘲“一百年后就没人看我的小说了”,可我总觉得那是他在和后人开玩笑,半个多世纪过去,他写的故事依旧流传在世间。

稿件编辑:何晶 新媒体编辑:张滢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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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把故事讲好还是把人性写透?毛姆不作选择,他全部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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