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沙流年□余秋雨
鸣沙流年
夜晚到来的莫高窟是这样的。
来莫高窟的人很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个夜晚,有几人能与这样的莫高窟相对?参观的游人回去了,回到他们自己的生活里去了;莫高窟不再有游人探寻的目光,枕一壑流沙,时光回转,千年一梦。
最初的时刻,也就那一瞬间。瞬间的一个愿望,便成整个事情的开始。公元366年,一个叫乐僔的和尚,云游四方,走到了三危山前。这时正是傍晚,恍惚间,乐僔看到三危山上佛光灿烂,与身后鸣沙山上的晚霞,遥相对映。乐僔跪下身来,发誓要开窟造像,让这里成为真正的圣地。乐僔在鸣沙山陡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随后,一个叫法良的僧人,开了第二个洞窟。这件事被刻在一块重修莫高窟的碑记上,但这时,离乐僔开第一窟已过去三百多年。
时间就像流沙,掩埋一切,只留下一点蛛丝马迹,任凭后人打量揣测。学术界认为,莫高窟的开凿,始于公元4世纪。
莫高窟开凿的时候,位于古丝绸之路咽喉要道上的敦煌地区,往来着东西方各国商人和使者。各式各样长相的人,操着不同的语言,来了,又走了。
一千六百多年后的今天,敦煌学成了一门世界性显学。亚洲、欧洲等许多国家都设有专门的敦煌学研究机构。在中国,敦煌学研究也日新月异。敦煌学在今天,已经拓展出十几个研究领域。
目前莫高窟编号已到492号。莫高窟和东千佛洞、西千佛洞,还有榆林窟等,一起组成了敦煌石窟遗址群。
世界其他国家的文化遗迹,修建于一时,兴盛于一时,以后就以纯粹的遗迹被保存下来;而中国的许多文化遗址,常常带有历史的多层痕迹,总是一代接一代地修建,一代接一代地拓展。
1994年,在莫高窟东侧,建起了一座“敦煌石窟文物保护研究陈列中心”。
开阔的展厅,似乎要把整个敦煌石窟的历史都装进去,这段历史,上自公元4世纪,下至公元14世纪,整整一千年。
陈列中心按照原来的大小复制了这一千年里敦煌具有代表性的8个洞窟,同时展出古代写本和大量的敦煌壁画临摹作品。临摹壁画最高的艺术追求是忠实原作,或完整复制,或原样复制。原样复制,就是分毫不差地表现古代壁画的现状,即使残破的地方,也照搬不误。这种照相机似的临摹,是后人对历史的一种虔诚的追念和怀想。
面对这些壁画,总能让后人生发出对前人生活的许多想象。
十六国时代的塑像多以弥勒菩萨为主尊;
北魏时期的说法图,场面宏大,人物众多;
到了西魏,壁画上头画满了佛像;
隋代在敦煌石窟的开凿史上是独一无二的,壁画中的经变故事画开始丰富起来;
唐代壁画充满了对幸福快乐生活的幻想,无论男女,都神采奕奕;
随后的五代时期,女供养人的服饰,鲜明表现出各民族的特点;
元代的密宗画,充满神秘恐怖,与现实生活相差很远。
脱落的墙皮也泄露了一点儿秘密。莫高石窟的开凿前后历时一千年,有的是跨代建成的,有的经过后代一再重修,一些壁画多达三四重之多。
268窟西壁龛下,表层是北凉人画的供养人像;下面露出一层,画的是另一组供养人像;再下面,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岁月给今天留下了些东西,但毕竟,它带走的更多。
年年岁岁,戈壁沙漠掩去了这条古丝绸路上层层累累的生命痕迹。
敦煌是古代驼队商人和各国信使、僧侣穿越河西走廊的必经之地,莫高窟是他们的精神驿站。旅途中,他们会停下来,看一看,拜一拜。他们曾经想过些什么,我们不会知道。莫高窟还在,莫高窟前停留过的生命,早已湮灭。
这样的黄昏里,一个人独自在沙漠,天地流沙间,身心两隔,不知今昔是何年?
在鸣沙山上,曾经隐藏着一个洞穴,这就是藏经洞。藏经洞高不过2米,面积不过一丈见方,却密藏着从魏晋十六国到北宋的经卷文书手稿约五万卷,都是印刷术发达以前的手写本和早期刻本。有人推测,封闭洞穴的时间是在公元1036年,或更早的1002年,目的是为了避免战乱带来的破坏。但战乱过后,也就没有人知道洞中的秘密。年久日深,藏经洞就被人遗忘了。
1900年的5月26日,藏经洞在被遗忘了大约九百年后,偶然被一个叫王圆箓的道士发现。这天,王道士在16号洞窟里清理积沙,墙壁破裂开一条缝,揭开了藏经洞的秘密。王道士是个文盲,藏进洞的发现,没给他带来多大的欣喜,只是拿经卷文书从英国人、法国人那里一次次换来些银两和日用品的时候,他才感觉到这些发现给他带来的实惠。王道士往外倒腾了10年,1910年残卷被运往京城时,已经不足一万卷。
藏经洞封闭的,是中国几个世纪的社会生活和千头万绪的文明线索。藏经洞开启的,是人类文化的又一座宝库。对于中国来说,不幸的是,这么一个藏经洞,偏偏就让王道士发现了;这么大一片莫高窟,偏偏那时也只有这么一个王道士看管。
自莫高窟开凿以来,就受风沙雨雪的不断侵蚀,对它的保护早已刻不容缓。每天,流沙都会从平缓的窟顶上流泻下来,每年,莫高窟需要人工清除大约六百辆卡车的流沙。
1990年代以来,通过对风向风速、沙丘活动规律、窟内温湿度的观测和研究,陈列中心对莫高窟采取了一系列的保护措施。
精确的测算,反复的实验,人类小心翼翼地呵护它,千方百计地延续它的生命,要把它留给百年、千年以后的人看。
一千年,一万年,它们永远活着,血脉通畅,呼吸均匀。
新闻推荐
赵云:共奏海上丝路遗产申遗“和声”本报记者吕宝林《跨海和声:海上丝绸之路与中国》,这是中国文化遗产研究院中国世界文化遗产监测中心副主任赵云在文博会论坛上的演讲题目。在她看来,海上丝路与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