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安忆的《匿名》“难读”说起
■杜浩
近日，王安忆所著的《匿名》，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有评论认为，这部小说，核心是王安忆“写一个人与人、人与社会上发生各种各样的关系，写一百年或一千年的历史，都有可能是小故事。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世界大而空虚，个人在时间当中处于怎样的位置，在空间中处于怎样的位置？这样的思考和讲述下的故事，是一个大故事。”
现在小说被过量地、过度地消耗着。作家花一周写的小说，读者半小时就能读完。现在《匿名》打破了这个常规。这是一部让人无法快速阅读的小说，以致王安忆说“《匿名》在接受上的危险大约是读者会中途放弃，不与我‘死磕\’到底。我确实挺为难读者的。希望这困难能以价值获得补偿，即艰涩之后能有所快乐。”王安忆虽然考虑读者对这部小说的审美接受问题，阅读的心境和心智问题，但在小说的写作上她还是坚持“不照顾读者的心情，不管他们读得懂不懂”，小说中充满“语言、教育、文明、时间这些抽象概念”的阐释，“复杂思辨”的书写，甚至，她把这部小说在“艰涩”“难读”“难看”方面的写作追求，体现的“先锋”“实验”“探索”的文学精神，看作是一种“冒险”……
而由王安忆的新书《匿名》“难读”，笔者不禁想到其他两部“难读”的书、“天书”。
知名作家白先勇近日说到《红楼梦》的阅读，“《红楼梦》描绘了18世纪的贵族生活，其主题是世事兴衰、人生无常，贾府不可能永远荣华富贵”，“《红楼梦》是可以看一辈子的‘天书\’！”看过《红楼梦》对中国历史和文化会有更深认识。对于一些青年读者反映《红楼梦》难读的问题，白先勇建议沉下心、仔细品味，“一开始一大堆人物登场、又是姑表又是姨表，让人连人物关系都搞不清楚，当时中国的宗法社会和现在的家庭制度不同，确实是个障碍，需要读者有耐心、慢慢看”，“《红楼梦》不是以曲折的故事取胜，不像《西游记》那样一会儿蜘蛛精、一会儿牛魔王，《红楼梦》看着好像一群女孩子整天吃喝玩乐，但这只是表面，里面蕴藏着很深的人生哲学，需要细细体会。”
近日，意大利哲学家、历史学家、小说家翁贝托·埃科辞世，国内的文化界、读书界对他的文学成就给予非常高的评价，他的著名的小说《玫瑰的名字》《傅科摆》，激发起读者阅读、研究和评论的兴趣。翁贝托·埃科被称为“炫学大师”，他的不少作品因为“难读”“难懂”成为对读者的考验。比如，《傅科摆》是埃科在完成《玫瑰的名字》之后花了8年时间写成的小说巨著，自1988年问世以来，便成为世界公认的挑战阅读极限的一部“天书”。这部《傅科摆》，何以称作“天书”？小说讲述了几位精通中世纪历史的学者编出一个阴谋“计划”和神秘社团却反被其扰的故事，全书篇帙浩大，处处伏笔、隐喻、谜团和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弥漫着神秘主义和哲学的色彩，即便是在它的“原产地”意大利，《傅科摆》也被喻为“钢铁之书”，在世界上被公认是非常“难读”的。
《傅科摆》中，埃科在开篇就引用了一大段希伯来文。在所有的《傅科摆》的翻译版本中，均未对此作出翻译，国内推出的中文版也不例外，因为全世界的出版人都懂得，这是埃科为他的读者设置的首道障碍，如果连这点问题都懒得解决，那么你将不是埃科心目中合格的读者。
《傅科摆》的阅读过程，是一个“细嚼慢咽”的过程。读这本书不像读金庸一样，一宿不睡就能读完，也不会像读《哈利·波特》一样过瘾，你必须要做笔记，甚至查工具书。读前20页读不进去，是非常普遍的。但是等你读进去后，就欲罢不能，天天有个东西牵挂着，该书的翻译者说他译完《傅科摆》之后，他还在不断重读原文，有的时候，一句话可以琢磨一天……
因为有了这样的读书经验，我们懂得，在阅读生活中，既有那种轻松易读的书籍，又有艰深繁难的书籍。那些轻松的书籍，阅读起来固然轻松随意，但更多的是停留在阅读的浅层次上。内容艰深繁难的有“分量”的书读起来，不仅需要我们的审美判断力，对我们的智力和道德水平，或许也是一种考验。阅读这样“难读”的书、“天书”，追求的是阅读中的那种灵魂的探求、心灵的思索、精神的训练、理性的培养、沉思的愉悦、思辨的乐趣和思想的收获……这样的一种读书趣味，那些轻飘飘的、软绵绵的、放到嘴里就化的书是无法提供这样的精神食粮的。
如今，网络阅读成为人们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人类的阅读行为也随之发生了革命性的变化，眼睛在网上快速、便捷地“暴走”，逐渐替代以往细嚼慢咽式的传统阅读。新媒介使昔日“纸面”凝聚的诸多艺术的神性，不断被“界面”的感觉颠覆和碾轧。然而，这种“界面”代替了“纸面”的阅读，损失的可能是时间的纵深和历史的厚重。我们在获得大面积爆炸性信息的同时，也出现了阅读精神和文化的失重感。所以，有时候，在我们的阅读生活中是不能缺少这种“难读”的书的，我们也必须学会阅读这样的“难书”、“天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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