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的『雪狮子』 ■何华，作家，出版有 《 一瓢饮》《试遣愚衷 》《 买金的撞着卖金的 》 等，现居新加坡。

《金瓶梅》里有一只潘金莲驯养的猫，名叫雪狮子，它害死了李瓶儿的儿子官哥儿。李瓶儿难以平复丧子之痛，雪上加霜，紧跟着病逝，一只猫断送了两条人命。

绣像本《金瓶梅》第五十九回是这样写的：“却说潘金莲房中养的一只白狮子猫儿，浑身纯白，只额儿上带龟背一道黑，名唤雪里送炭，又名雪狮子。又善会口衔汗巾子，拾扇儿。……每日不吃牛肝干鱼，只吃生肉，调养的十分肥壮，毛内可藏一鸡蛋。甚是爱惜他，终日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这日也是合当有事，官哥儿心中不自在，连日吃刘婆子药，略觉好些。李瓶儿与他穿上红缎衫儿，安顿在外间炕上顽耍，迎春守着，奶子便在旁吃饭。不料这雪狮子正蹲在护炕上，看见官哥儿在炕上，穿着红衫儿一动动的顽耍，只当平日哄喂他肉食一般，猛然望下一跳，将官哥儿身上皆抓破了。只听那官哥儿‘呱’的一声，倒咽了一口气，就不言语了，手脚俱风搐起来。慌的奶子丢下饭碗，搂抱在怀，只顾唾哕与他收惊。”这是《金瓶梅》里最惊心动魄的一段文字，看得我直打颤。官哥儿体弱，经不住这场惊吓，没两日就断气身亡了。

那么，是潘金莲故意训练雪狮子扑抓官哥儿还是偶然发生？历来看法不同。不过，更多人倾向是潘金莲存心为之。“终日在房里用红绢裹肉，令猫扑而挝食”这句便是线索。喂肉即可，为什么要用红绢裹之？一般小孩喜穿红衫儿，让猫误以为是“红绢裹肉”，“条件反射”原理潘金莲早就会用了。这个女人真有心机，毒辣至极。

一般来说，词话本《金瓶梅》不如绣像本，那么词话本这段描写有什么不同？我对照了一下，发现多了一句“因李瓶儿官哥儿平昔怕猫”。另外，“终日在房里用红绢裹肉”，词话本是“寻常无人处，在房里用红绢裹肉”。

词话本的这两处不同，意在挑明，潘金莲是养猫千日用猫一时，故意用来对付官哥儿的。但细想想还是多余，李瓶儿官哥儿并不怕猫。第三十四回，小厮书童带酒菜讨好李瓶儿，进到房中，见“瓶儿在描金炕床上，引着玳瑁猫儿和哥儿耍子”。可见，温顺的宠物猫，娘儿俩是不怕的。潘金莲的雪狮子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猫了，它成了潘金莲的武器。再者，“寻常无人处”也显添足，潘金莲“在房里”训练，当然是不让人知道的，否则她可以在庭院里训练啊！看来还是绣像本含蓄精准。

西门庆的妻妾中，他对李瓶儿最有感情，从中可看出他动物性之外的人性。他对官哥儿当然也就视为命根子。他听说官哥儿被猫伤吓后，“三尸暴跳，五脏气冲，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直走到潘金莲房中，不由分说，寻着雪狮子，提着脚走向穿廊，望石台基轮起来只一摔，只听响亮一声，脑浆迸万朵桃花，满口牙零噙碎玉。”这段叙述充满暴力美学。

比较一下，《红楼梦》里写到宠物主要是鸟雀，譬如鹦哥。似乎不太提猫啊狗啊。当然贾府里一定是养猫养狗的，第五回写道：“秦氏正在房外嘱咐小丫鬟们，好生看着猫儿狗儿打架”。曹雪芹大概不怎么喜欢猫狗，对它们着墨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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