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实牢固的生活被轻易击碎

□新时报记者 江丹

小朋友一个人在客厅里玩，先是趴在窗边呼唤了一会儿奥特曼，后来又坐在地上拼插乐高，大概都没有得到想要的乐趣，于是开始大喊一个人玩好无聊啊。

羡慕这个4岁的孩子，可以坦坦荡荡倾诉自己的孤独。对一个成年人来说，孤独是存在的，但是说出来是可耻的。没有一个人愿意回望自己年轻时在社交网络上关于孤独的倾诉，以及对留言回应的渴望。成年人只能在奔忙之余，借着故事表达和消解自己的孤独。

以色列小说家埃特加·凯雷特的短篇小说集《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写的就是成年人的孤单。正如书名，成年人承认自己的孤独只是偶尔才有的“小失常”，而大多数时候，成年人都是乐观的、欢腾的，因为那才符合正常的“标准”。

第一篇《快飞吧》讲述的是一对父子面对一位跳楼人截然不同的态度。在无忧无虑的孩子眼里，站在高处、身体前倾的跳楼人像是要飞翔的超级英雄，但是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的父亲却拼命挽留。父亲经历过死

亡，体会过失去的感觉，他努力做一个好父亲，自己带着孩子长大，但眼前这位站在楼顶准备一跃而下的陌生人，让他想起了妻子去世后的孤独，在那一刻，他坦诚面对自己的思念和疲惫。

《我倒数第二次被轰出大炮》写得是一种带着失败感的孤独。一位马戏团的兽笼清扫员在过着一团糟的生活，但在做“人肉炮弹”配合表演的过程中，看到了过去的生活，想起了妻子和孩子，重温了曾经拥有过的爱。

“我没有击中靶心，而是向上飞去，在帐篷顶上撞了个洞，一路直冲天空。我飞过废弃的汽车电影院，我和奥代丽亚以前经常去那里看电影。我飞过操场，一些养狗人带着窸窣作响的塑料袋在遛弯儿。小麦克斯也在那里，正在踢球，当我飞过时，他抬眼看着，笑眯眯地挥手打招呼。在雅肯街美国大使馆垃圾箱的后面，我看见了‘老虎’，我那只肥猫，正试图捉一只鸽子。几秒钟后，当我落在水里时，岸上有几个人站起来给我鼓掌；等我从水里出来时，一个戴着鼻环的高挑姑娘微笑着递来她的毛巾。”

被大炮轰出的过程是痛苦的，可是其中所能体会到的那种温暖让这位兽笼清扫员留恋不已，他从来不承认自己的孤独，但他无法否认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人对他微笑。他希望能再一次被轰出大炮，在那个短暂的瞬间回到过去。

《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里收录了20余篇小说，每一篇都与成年人的孤独有关。成年人营造着自己的生活，让它看上去坚实牢固，实际上却脆弱不堪，一个情景、一种思念、一次回忆都可以轻易将其击碎。成年人的表达主语往往不是“我”，而是喜欢使用“我们”，试图以此来寻找同类，将自己划入一个大集体中，以此模糊孤独的事实。可是，这种掩饰什么都改变不了，没有关系，成年人早就认清了这个问题，他们会劝说自己与世界或者生活和解，不管方式是舒服或者拧巴。

“朋友对我们说，现在看来好像是世界末日，但明天一早，所有愤怒和伤痛就会烟消云散，一切都会不一样。我们说不是这样的，有些东西已经破碎、撕裂，我们再也没办法做出修补或谅解。朋友点上一支烟，说：‘好吧，也许是的。但我就问一句——你为啥一直自称我们？我没有回答，而是环顾四周，意识到我孑然一身——我是指，彻彻底底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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