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而不离 来自美国狱中笔友的历疫记

澎湃新闻 2020-05-06 18:08 大字

原创 蔡维忠 北美文学家园家人探监被吊销了,家人和我们一起痛苦。我们有不少肥皂可以洗手,戴上监狱制的布口罩,经常清洗。我们每天可以去一趟食堂,但仍然无法到室外去散步消遣。

隔而不离——狱中笔友历疫记

文|蔡维忠

笔友查理关在佛罗里达州多马卡监狱,已经服刑42年了。他因为杀人罪被判无期徒刑,但坚称无辜。我和他成为笔友,他向我讲述不为人知的蒙冤内情(此事今后有机会详述)。疫情在美国爆发后,我问过他有没有口罩。4月4日,他用电邮给我寄来一张他戴着口罩的照片。人看起来不错,但是我觉得那口罩有问题。它是布做的,而且下部垂下,没有封起来,不像是标准的口罩。后经了解,这是监狱自制的,每人只发一只。从这个细节开始,我和查理进一步通讯,逐渐了解监狱当局和囚犯是如何应对疫情的。下面是近来查理电邮的摘录。戴口罩的查理

4月18日

星期六

今天好像进了地狱。狱警突然出现,宣布整个宿舍转移到佛罗里达北部。

我们的宿舍叫做K2,在它的另一边叫做K1,是个群居的开放式居住区,中间隔着由玻璃围起来的管理人员办公室。每一边宿舍各有一个面积为90英尺 X 60英尺(约500平方米)的大卧室,里边共有71架床铺,71个人睡在里边,没有隔离。另有公用的电视室、浴室区、电邮电话亭。40英寸三星电视机是我太太莉比捐的。

这种群居式宿舍里安置危险级别低的囚犯,有A、C、D、F、J、K几套,每一套分为两个宿舍。此外,还有危险级别高的宿舍,代号为B、E,两个囚犯合住一个小房间。我以前关在B宿舍,后来危险级别降低,才搬出来。

我们K2 和F1是两个还没有被感染的宿舍,其他的宿舍都被感染了。奥兰多电视新闻报道,多马卡监狱里有18个囚犯和4个工作人员检测出阳性。他们认为零号病人是个女性厨房管理员,是她传给其他厨房人员,导致1063人隔离。

他们要把我们这两个宿舍转移出去,免得感染。狱警来后,一片混乱。我们排着队,等着上镣铐,然后上车。有个囚犯,叫做库珀,突然倒在地上,昏迷过去。护士赶来,宣布我们全都回到宿舍隔离。另外一个宿舍(F1)“干净”的囚犯像沙丁鱼一样被装到汽车里,离开了。很难想象,这些人全挤在一起有多危险。他们走了,转移到哥伦比亚监狱,不知道会离开多久。空出来的宿舍立即装进得病的囚犯。

不久后发现,库珀患有高血压,不是得了冠状病毒。但是已经迟了,载我们的大巴来了又走掉了。

我们宿舍里年纪最大的囚犯叫麦克,72岁。我70岁,快享有这种年纪最大的“殊荣”了。三天前,4月15日,星期三,两个护士进来给我们测体温。她们每天来两次,用红外线温度量体温,记录在本子上。麦克的体温是100° F(37.8°C),超过正常上限99.7° F(37.6°C)。她们把他带去做病毒检测,告诉他两三天后有结果。就在得知库珀是因为高血压而昏过去后不久,麦克的检测结果出来了,是新冠阳性。他转移走了,我们留下,呆在宿舍K2,不能走了,得隔离两周后再说。

护士每天两次来测量血压和温度。我都正常, 但很担心90岁的母亲和患过癌症的66岁弟弟,他们住在坦帕。

4月22日

星期三

下午,但肯狱长戴着口罩和手套来到宿舍,给我们鼓劲:我们将一起度过难关,戴上口罩,洗手,等等。我问他,有多少囚犯测试阳性?他说“47”,任何出现症状的人都隔离,并接受了测试。

4月24日

星期五

昨晚以来,风雨交加,生活仍在继续。

我们在等待护士们拿着红外测温枪来射击额头,她们每天两次来给我们量体温。我能感觉到气氛紧绷着,虽然没人讲出来。人们嘴上开着玩笑,心里却害怕发烧被隔离。当护士近距离射程将“枪”对准每个人的额头,我不禁联想到大规模处决。如果新冠病毒失控,大规模死亡真会发生。许多人祈祷那不会发生。

自从全州隔离措施生效以来,我为狱友们的行为感到自豪。到目前为止,大多数人都保持镇定,不像其他州和国家发生暴力事件。我将这种镇定归因于佛罗里达州管教局局长马克·英奇的领导。他通过备忘录和平板电脑与全州囚犯进行了前所未有的交流,使囚犯和家属得到了鼓励。监狱提供免费电话电邮服务使得囚犯能与亲人联络。不知情通常是最糟糕的,而听到亲人的声音能振奋精神。4月24日

星期五(续)

早上,两个护士戴着面罩来测体温。我告诉其中给我量体温的护士:“谢谢你们两位的奉献与专业精神,感谢你们冒着危险来保护我们的安全。我的太太也感激你们。”

护士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在面罩后面露出笑容。“哎哟,谢谢你。你不用客气。我们并没有得到太多的感谢,恰恰相反,他们把这些都怪罪在我们身上。”她大概是指,囚犯们认为监狱里的工作人员进进出出,把病毒带进来。

“这不是你们的错,你们只是在做着很艰难的事情。”

“我很高兴有人能理解。”她说着,移到三英尺外的下一个人那里。

我很高兴,短短的几句对话就让三个人顿时感觉很好。

几天来老是让我们吃花生酱三明治,经过申诉,食物已有改善,有肉馅饼、米饭、胡萝卜和玉米面包。星期二的早餐有咖啡蛋糕、燕麦片和菠萝丁,午餐有两个火鸡熏香肠、奶酪三明治、生菜和绿色的橙子。今天早上,我们吃了一顿热饭,有一勺炒鸡蛋、玉米粥、咖啡蛋糕、一根香蕉。午餐是两根火鸡熏香肠、奶酪三明治、黄瓜片和一个苹果,比干巴巴的花生酱有很大的进步。

没人知道这一切何时结束。家人探监被吊销了,家人和我们一起痛苦。我们有不少肥皂可以洗手,戴上监狱制的布口罩,经常清洗。我们每天可以去一趟食堂,但仍然无法到室外去散步消遣。

在英奇局长的最新公报中,他问:“您需要我提供什么?如果我在职权范围内能给你,你会要求什么?”

我会回答英奇局长,给我自由,让我回到妻子莉比和其他家人那里,让90岁老母亲的祈祷得到回应。她发誓要活着看到长子从监狱里释放出来。这个目标其实不难,只要向假释委员会提个建议,举行一个公正的假释听证,准予我受之无愧的释放。局长,你有这个权力。

在42年无间断的监禁中,我致力于帮助他人变得更好。受冤受禁,这条路很艰难,如今到了70岁,更不容易了。我得到妻子和家人的关爱与支持,受到新老朋友的鼓励,坚信上帝对我的人生有规划。我是一名政治犯,不该在监狱里呆这么久,而数百名无期徒刑的囚犯已经获得自由许多年了。普通的囚犯想到这里感到沮丧,我只会更加努力。

阳性数字正在增加,星期三,多马卡有47个囚犯检测为新冠病毒阳性;星期四,82个;星期五,88个。前几天有个囚犯死了。我问护士是不是病毒引起的,她说不是,是囚犯对囚犯的暴力造成的。可怕,死在监狱里真可怕。4月26日

星期日

囚犯检测为阳性,94人;工作人员阳性,10人。

生活还在继续,不管在监狱里还是监狱外。电视新闻报道,全国各地有数百个囚犯因为疫情从监狱释放了出来,但这样的事不会在佛罗里达发生,我们只能呆在这里。我特别同情那些住在新冠病毒肆虐的养老院和残疾人院里的人们。他们也是囚犯,囚禁于衰败的身体,无法摆脱专对病人老人下手的瘟疫,见不到访客。谁也没有预料到,大规模瘟疫影响到整个人类,就像斯蒂芬·金小说的情节。

挑毛病很容易,但我必须给监狱官员应得的肯定。他们没有拿到剧本就得上台表演。至少他们是在极具挑战性的环境中尽力而为,至少他们不会像总统建议的那样向我们喷消毒剂和漂白剂。

护士早上来量体温。目前一切还好,我们K2宿舍还没人发烧。有个注射胰岛素的糖尿病患者被转移出去,和其他高危人们在一起,接受观察。

他们在早上5:45叫醒我们吃早饭,有燕麦片、两个煮鸡蛋、咖啡蛋糕、一个苹果。自从人们普遍抱怨干巴巴的花生酱午餐以来,他们已经大大改善了食物。这样才能控制好监狱;否则,没人管得了几千个饥饿又愤怒的囚犯。每天一顿热餐,另加两顿三明治,每个人都得到一个橘子、苹果或香蕉。从电视上看到,全国各地有绵延数英里的汽车排成一列,为家人领取食物,祝福他们。

管理当局授权每个囚犯每周免费打两次电话,与亲人保持联系。这是一件好事,但有料想不到的后果。我们有两个公用电话,给71名囚犯用,平常绝大多数人很少拨打电话,现在排起了长队,打个电话好难。

早上大多数囚犯睡觉时,我与妻子莉比和90岁的母亲露西尔通话。莉比很好,周末清理院子,喂鸟。她很高兴蜂鸟正在来拜访同事给她的喂食器。母亲还好,躲在家中,只有弟弟单独去见她,给她买东西。她不许孙辈去见。收到全国各地堂表亲的电邮,并转发给母亲。她喜欢听到亲人的音信,我也是。每个人都在为他人祈祷。有关心我的家人和朋友,对我有很大的安慰。环顾四周无人关心而沮丧的人们,感谢上帝,我不一样。4月28日

星期二

昨天下午,我们终于可以到外面活动一个半小时。好几个星期以来,这是第一次。天气很好,天空晴朗,阳光明媚,温度适宜。我们绕着北边的篮球网球场散步,享受阳光,不时看见飞机降落在附近的机场。这种机会真难得!

仍然在等订购的书,没有书读真让人难受。上星期,我得到一本《国家地理》杂志,这本杂志正从一个读者传到下一个。

这里大多数人都保持积极态度。我祈祷这场瘟疫很快消灭,使世界不再遭受更多的痛苦和恐惧。戴上口罩,保持社交距离,注意安全。

4月29日

星期三

今天早上,他们给我做新冠检测,从鼻腔取样,两天后会有结果。

4月30日

星期四

我检测结果为新冠阳性,感觉还好。现转移到对面的K1宿舍,和42个脾气暴躁的老人在一起,大部分没有症状,但是检测结果阳性。

他们每天早上给我们发一只新口罩。后记:

今天(5月3日),多马卡监狱里有128个囚犯检测为新冠阳性,占总囚犯人数1162的11%,阳性人数还在上升。

查理终于还是检测为新冠阳性。自室友在4月15日检测为阳性,到查理在29日检测为阳性,正好两周。我一直在数着日子,希望两周内不会有事,结果奇迹没有出现。其实,当我看见查理戴着监狱自制的口罩时,就有预感,病毒早晚会侵入到监狱的每一个角落。在这个所谓隔离的地方,尽管监狱当局已经采取了积极预防措施,囚犯也积极配合,还是有太多的漏洞无法堵住。每天进出的工作人员,随时都会把病毒带进去。71个人住在一个无分隔的集体宿舍,那么多人共用生活设施,没有足够的社交距离。当听到查理说到许多人传阅一本杂志时,我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写电邮告诉他这样不安全。只是已经迟了。查理早就被感染了,只是检测结果还没有出来而已。

我早先得知查理戴着不合规格的口罩后,立即提出给他寄去一盒(50只)口罩。他回复说,因涉及安全问题,需要监狱管理层批准。十几天过去了,一直没有下文。查理推测,监狱并不欢迎,大概不会批准了。现在如果批下,已经迟了。

我在外面能帮查理做的事实在有限,只希望他精神上坚强,他的上帝会给他力量,并建议他多吃,多喝,多睡觉,把身体养强壮。我告诉他,有的新冠病人失去味觉嗅觉,不想吃饭;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一定要照常吃饭,才能让身体强壮,打败病毒。他说他会听从建议。【作者简介】蔡维忠,理科博士,哈佛大学博士后,新药研发专家,现为美国《侨报》专栏作家,散文作品发表于《当代》《散文》《光明日报》《读者》等报刊杂志,著有对联艺术专著《动人两行字》和随笔集《美国故事》。

编辑:唐简

编发:唐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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