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硝烟的军列——一个学生兵的朝鲜战场亲历记

◇郑时文

随后，黄连长又把我们领到山谷内一片开阔的平坝上。那里支起了好多顶用军用雨布搭建的简易帐篷，还在露天假装设立了好几堆战备炉灶，修建了一些伪装的作战工事和堑壕。最后，他给我们看了一条掘得很深但窄得仅仅能通过一个人的壕沟。黄连长说，这个壕沟有意识地挖得弯弯曲曲，它比一般的交通壕要深一倍。当敌机攻击时，我们的战士藏在里面，你打东我躲西，你打南我藏北，机枪子弹穿不透，炸弹投下来掀不翻，即使是凝固汽油弹扔下来，虽然地面上是火海一片，但我们的沟口两端可以通风，人憋不死。就算油火溅进了沟里，里面也早准备好了松软的泥沙，一扑一盖就可把火扑灭。

黄连长讲得津津乐道，我们也听得兴致盎然。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就抬起头来问他：“你们的设防好是好，但美军飞行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即便是笨得屙牛屎，也不会自动往你预先设下的陷阱里面钻啊？”

黄连长听到我这番直通通的问话，哈哈大笑起来：“自打入朝以来，我们被美军飞机算是欺负到家了，大家都窝了一肚子的气！商量半天，大伙决定用‘钓机先钓人、钓人先钓心\’的办法，跟敌人打心理战，千方百计地戏耍敌人，让他们受辱、生气、丧失理智，然后像一头被牵进屠宰场的笨牛一样被我们宰掉。”

黄连长怕我不得要领，当即站到高处演示起来。他喝令：“机炮连注意，进入实战准备，敌机正向我们飞来！”顿时，按制定的预案，全连战士迅速进入角色：他们有的人故意东奔西跑，有的人嬉笑打闹，有的人架锅生灶，燃起浓烟，还有人挥铲掀土佯装在修工事，五花八门，唯恐天上的敌人看不见。

黄连长说，敌人是贪婪凶残的，经不起我们的诱惑。他们一旦发现攻击目标，就会以绝杀令来收拾我们。说着，他一声长令：“敌人发起攻击，全体撤离！”

霎时，刚才还活蹦乱跳的战士们快如疾风地钻进了“保险沟”里。黄连长说，根据美军的空军操典，完成攻击后必须检查战斗效果，方可折身返航去邀功请赏。因此，我军可以抓住这个机会，尽可能挑逗、戏弄他们，让他们蒙受羞辱，利令智昏，这才是牵住他们鼻子进网的最佳时机。

解释完毕，黄连长又发出指令：“敌机返回，尽情勾引！”

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机灵的战士又一个个霍然从地缝里钻了出来，冲上坝子，对着敌机巡察的方向猴跳舞跳，狂奔乱跑，朝着以为早被他们轰为焦土不可能再有活物的敌机飞行员扭秧歌、翻筋斗。还有4位战士平伸两臂学着被击中的飞机模样，歪歪扭扭栽倒在地。

黄连长说：“我们在实战中就是这样先把敌机引进阵地，然后就‘逗\’，等敌机打过了，我们又‘逗\’，直到激得敌人失去理智，发疯发狂，愈飞愈低，全部钻进了预先部署的火力网后，我们才狠狠出手，把他狗日的打回老家去！”

我如获至宝，回师部后兴冲冲地写成了《关于85团机炮连空防战斗调查》，还喜滋滋地交给科长。不料，他刚读开头，就脸色一变，啥话也没说，向傅副师长报告去了。这突如其来的冷漠，让我迷惑不已。

不多时，小周就跑过来传令，叫我立马到傅副师长那里去。我特意带上黄连长用飞机残骸给首长做成的旱烟杆，但人还没走进掩体，就已经听到了傅副师长的骂声：“狗日的黄满牛，简直是城隍庙里的猪脑壳！咱们是人民的子弟兵，从八一南昌起义算起，打过多少恶仗，哪一回使用过这种用人肉包子打狗的损招？怎么能够用自家弟兄性命去当诱饵呢？还他妈说是天上钓王八，简直放屁！这完全是无组织、无纪律的乱搞嘛！娘哦，狗日的，给29师丢大脸了，这是要送军法处的！”

我一听这话，站在那里犯愣。事情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张科长劝慰着傅副师长，竭力地打圆场：“这是在朝鲜战争特殊环境下发生的新情况嘛，师里事前也没打过招呼，建议首长就不要深究此事了。机炮连的这份作战经验，除人肉包子打狗一条不准再提外，其他还有不少东西值得借鉴，对击落敌机有功人员还是要记功、嘉奖。”

张科长一把抓过我手上的黄铜烟杆说：“对黄满牛本人不记功也不受奖，他给您做的这个旱烟杆也是一片心意，您要收下，下次我托人给他送壶水酒，算还个情。这小子蛮是蛮，但对革命可是忠心耿耿的！”

傅副师长听了张科长的话，火气减小了一些。他缓和了一些语气说道：“只好这样了！只是这份经验就保存在我这里，不准外传。”傅副师长还用手指敲敲我的脑门，意味深长地教诲道，“你这个小鬼，下次可要长脑壳，不要像黄满牛一样，傻乎乎的，犯了错误都不晓得！”我灰溜溜地从坑道里跑了出来，生平第一篇调查报告煞费苦心，还自鸣得意，就这样被傅副师长给枪毙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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