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术应对VS战略运筹：土耳其出兵叙利亚背后的美俄博弈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叙利亚形势再度紧张，并突出表现为因美国谋求组建所谓安全部队引发土耳其其对叙库尔德武装发动军事打击，背后的重要根源是2017年俄罗斯和叙利亚巴沙尔政权在叙利亚的军事和政治优势不断扩大，以及库尔德力量的不断壮大，但叙利亚问题在重回政治轨道后各方分歧依然严重以及由此展开的复杂博弈。
当地时间2018年1月23日，土耳其哈塔伊省，土耳其“橄榄枝”军事行动持续，坦克部队在边境集结。视觉中国 图
尽管叙利亚局势再度恶化，但恐难再度回到大规模的内战，其根本原因就在于美俄在叙利亚问题上形成的既对抗又合作的复杂结构，或者说是美俄叙利亚政策不同性质的结果。美国的叙利亚政策是一种应对性的战术性政策，而俄罗斯的叙利亚政策是一种目标明确的战略性安排。这种结构不仅是西方的政权更迭止步于叙利亚的根源所在，也是影响叙利亚危机从内战重回政治轨道的重要原因之一。叙利亚危机的未来走势也将深受这一结构的影响，即政治解决僵持和低烈度冲突并存状态的长期化。因此，本文首先回顾外部力量作用于叙利亚危机的历史演进，然后在此基础上分析美俄的叙利亚政策，以客观认识制约叙利亚危机态势和走势的结构性框架。
外部力量介入叙利亚问题的演变
外部力量主导是叙利亚危机演变的典型特征，并以美俄为中心形成了支持反对派和巴沙尔政权的两大阵营，但其演变过程呈现出支持巴沙尔政权的外部力量由劣势地位逐步转变为优势地位的过程，其根本因素就在于美俄叙利亚政策的变化和调整。
（1）2011年3月叙利亚危机爆发至2013年8月化学武器危机爆发：外部力量谋求颠覆巴沙尔政权。这一时期是外部力量围绕叙利亚的斗争主要表现为支持叙利亚政府和反对派的两派在联合国框架内的外交博弈，以及西方对叙利亚政府的军事恫吓。
（2）2013年8月化学武器危机至2015年9月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代理人战争和反恐斗争异常残酷的时期。代理人战争和围绕反恐问题的博弈构成了支持叙政府和反对派的两种外部力量斗争的主要内容。
（3）从2015年9月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到2017年1月俄土伊阿斯塔纳机制的建立。俄以打促谈，叙危机重回政治轨道。这一时期是俄通过军事介入扭转叙利亚力量对比，进而推动叙利亚问题重回政治解决轨道的重要时期，也是支持叙利亚政府的外部力量相对上升、支持反对派的外部力量相对下降的时期。
（4）2017年1月俄土伊阿斯塔纳机制建立以来：叙危机进入政治解决困难和低烈度冲突并存的僵持期。在这一时期内，支持叙利亚政府的俄罗斯、伊朗等外部力量持续发力，最终建立叙利亚问题日内瓦机制之外的阿斯塔纳机制，并通过建立“冲突降级区”对抑制叙利亚军事冲突发挥了重要作用，但影响叙利亚问题的两大外部力量围绕巴沙尔政权和反恐等问题的分歧依然严重，叙利亚危机或进入外交博弈为主、军事博弈为辅的僵持时期，冲突得到缓解、但政治和解难以彻底实现的状态或仍将持续一段时间。
美国的叙利亚政策本质上是一种战术性政策
美国的叙利亚政策从始至终呈现出战略犹豫和战略谨慎的特征，其实质是伴随美国实力衰退，美国领导和控制中东的能力严重下降，尤其是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的教训，使美国抑制住了通过战争对巴沙尔政权进行更迭的战略冲动。
美国介入叙利亚危机的动因包括价值观、反恐、遏制伊朗、挤压俄罗斯战略空间、盟友绑架等多种主客观因素，外交和舆论施压、借助地区和西方盟友、经济制裁、低烈度军事打击，以及援助、训练、武装反对派等构成了美国介入叙利亚问题的主要方式和手段，但美国始终把发动战争更迭叙利亚政权排除在政策选项之外，这是从奥巴马到特朗普叙利亚政策的延续性所在。
特朗普执政一年多来，“限穆令”、遏制伊朗并挑拨沙特与伊朗对抗、打击“伊斯兰国”、修补盟友关系并推销军火谋利、宣布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等，构成了特朗普中东政策的主要内容。美国中东政策日益呈现出道义日益缺失、战略性弱化和战术性加强等功利主义和机会主义色彩。
叙利亚问题并未成为美国中东政策的重点，反恐问题和巴沙尔去留成为其主要关切，前者的重要性甚至超过后者。特朗普本人及其核心团队成员多次表示打击“伊斯兰国”的优先性，暗示巴沙尔政权去留是可以讨论的问题。美国对反对派的支持甚至有所下降，包括停止美国中央情报局向叙利亚“温和反对派”提供武器和训练的秘密项目。在2017年，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政策选择进一步明确。2017年4月叙利亚发生化学武器袭击事件，尽管美国对叙利亚军事目标进行了打击，但只是一种战术性的有限打击，也并未改变美国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的政策选项；11月11日，普京和特朗普在越南亚太经合组织领导人会议期间进行简短交流，批准了关于叙利亚问题的联合声明，强调叙利亚冲突没有军事解决方案，应当遵照安理会决议，在日内瓦进程框架内寻求政治解决方案。目前美国的叙利亚政策仍具有极大的不确定性，但仍将呈现出在不改变政治解决的框架下的战术性调整，2018年美国国内国会中期选举也是制约其叙利亚政策的重要因素。
叙利亚为支点，俄罗斯重返中东
俄罗斯的叙利亚政策从始至终都具有突出的战略性特征，并呈现出从战略局部到战略全局的拓展、从战略游移到战略坚定的强化过程。通过叙利亚政策带动重返中东，摆脱乌克兰危机的战略压力；通过军事行动打击“伊斯兰国”，掌握战略主动权和道义制高点；通过拉住伊朗组建盟友体系，同时发展与土耳其、沙特、以色列、埃及等国家的关系分化美国盟友都具有极强的战略性。
2011年叙利亚危机爆发以后，俄罗斯便在政治、经济、军事、外交等方面对叙利亚政府给予全方位的支持，维护中东唯一盟友的政权安全、捍卫俄在叙利亚的塔尔图斯港的现实利益、防范伊斯兰极端势力渗透是其主要考虑，但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前俄对叙战略尚有一定的保留，舆论也一直有俄罗斯是否会抛弃巴沙尔政权的猜测。
2013年叙利亚化武危机化解后美不愿发动战争的意图明确化，2014年乌克兰危机后俄利用叙利亚与西方博弈的战略需求强化，而同年“伊斯兰国”的崛起和扩张和叙战场形势日益对巴沙尔政权不利，这一系列因素促使俄于2015年9月军事介入叙利亚，并且具有张弛有度的特点，既通过“以打促谈”促使叙利亚危机重回政治解决的轨道，又通过打击“伊斯兰国”的反恐实效彰显了道义，进而在战略和道义层面取得巨大的双重收益。俄还利用2016年土耳其政变、美土矛盾加剧等机遇成功使土耳其的叙利亚政策软化，并通过发展与沙特、埃及、以色列等美国盟友的关系扩大在中东的存在，分化美国的盟友体系，同时加强与欧洲国家的反恐合作，进而弱化了反对叙利亚政府外部力量的统一阵线。
2017年俄罗斯的叙利亚政策在军事和外交领域收获颇丰。在军事领域，俄助力巴沙尔政权收复失地，解放被反对派和极端组织控制的大片领土，彻底扭转叙利亚的战场态势，并不失时机地于2017年11月宣布从叙利亚撤军，向国际社会释放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的信号，同时向美国施加压力。在外交领域，俄罗斯于2017年1月建立俄土伊主导的叙利亚问题阿斯塔纳机制，成功在叙利亚建立“冲突降级区”，既实现了推动叙战场停止冲突的外交成绩，也在战场有效剥离了极端组织“支持阵线”和叙利亚反对派。俄还通过与美国发布叙利亚问题联合声明，进一步明确和巩固叙利亚问题政治解决的态势。
俄罗斯尽管在叙利亚问题上取得了一定的优势，但也深知叙利亚问题复杂性和其国内经济困难等因素的制约。2018年俄可能继续在军事层面巩固叙政府军的优势，在外交层面继续通过日内瓦进程和阿斯塔纳机制推动政治解决叙利亚危机，但其国内总统大选也将使其叙利亚政策有所收敛。
叙利亚或进入僵持期
受美俄博弈叙利亚总体态势的影响，加之其他内外力量交互作用的制约，当前围绕叙利亚危机的博弈具有以下几方面的特征。
第一，围绕叙问题的战略博弈进入混沌期，突出表现在美俄既对抗又合作的复杂态势，有俄罗斯专家称其为“混合冷战”，双方对叙政权问题分歧严重，但在政治解决的大方向、反恐问题上又保持合作。
第二，围绕叙利亚问题的外交斗争进入了复杂相持期，政治解决成为主要方向，但围绕巴沙尔政权去留和恐怖组织界定等问题的分歧严重。
第三，围绕叙利亚问题两大阵营的力量对比向有利于支持叙政府力量的方向发展，但两个阵营都在总体上都呈内部分化复杂化的态势。
第四，直接的军事较量有所下降，但军事和安全领域的低烈度冲突将长期化，如近期无人机对俄军事基地的轰炸，以色列对叙发动军事打击等，土耳其对叙利亚阿夫林库尔德武装发动的军事打击，围绕库尔德问题的较量将是最复杂的斗争。
第五，国内因素对各大外部力量叙利亚政策的掣肘加大，美国、俄罗斯、土耳其、伊朗、沙特、等都是如此。受上述因素的影响，叙利亚危机或将进入政治解决艰难和低烈度冲突并存的僵持期。
（作者系上海外国语大学中东研究所所长、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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