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莎士比亚
◇王彤
1
莎士比亚就是戏剧。
戏剧就是莎士比亚。
2
400多年前，伦敦环球剧场如潮的观众虽然一直站着看戏，却是最幸运的观众。他们肯定没有意识到，自己手里拿的是世界上性价比最高的戏票——只花1便士,就可欣赏到这世上最令人捧腹的喜剧和最催人泪下的悲剧。
3
世界从来就不是任天才奔跑的天堂。当上帝的宠儿莫扎特怀揣炫目的音乐才华在庸俗的人间特立独行时，宫廷乐师萨列里也燃起了不安的妒火。当年“大学才子派”讥讽莎翁是“用别人的羽毛装点起来的乌鸦”，他们忘了有些鸟注定不会被关在笼子里，因为它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非凡的光泽。
有时，对手就是你的朋友，他最了解你真正的价值。
4
“莎士比亚戏剧” 是一个个他人剧作经由莎翁改编而成的经典化的一场神圣仪式，以至后来的歌德连连赞叹：“自然！自然！”
如今，全世界又将莎士比亚的戏剧改编成各种版本的电影和戏剧，这是人类对顶级艺术五体投地的臣服，也是一场场对人类自身的诗意救赎。
5
莎士比亚在伦敦辛辛苦苦地演戏挣钱，回到故乡盖了一座大房子。想不到400年后斯特拉福小镇的人们自豪地向世人宣称：这里是“英国的心脏”。
如今果然应了那句台词：“全世界是一个大舞台。”每天来小镇上朝圣与流连的游客，俨然成了以“莎士比亚”命名的戏剧中的后现代观众。
6
莎士比亚的脚步几乎一直在伦敦和斯特拉福小镇之间徘徊，然而他剧中的许多故事却发生在威尼斯、维洛那、罗马、丹麦、埃及……难怪法国后现代小说家杜拉斯谈起创作时提到：“假如你写发生在威尼斯的事，就别去威尼斯。”
想象才是上帝赋予天才最诡异的精神内分泌。
7
不是书香门第，没有功名之累，一心只想勤勉挣钱,心无旁骛，专心编剧……因此，莎士比亚比汤显祖幸运： 20多年，37个剧。当罗密欧与朱丽叶、薇奥拉、鲍西亚、福斯塔夫、奥赛罗、李尔王、哈姆雷特、麦克白、凯撒等鱼贯出场时，全世界的舞台被掌声震得晃动起来……从此世界各地的剧院门口都为他们铺好了红毯。
当汤显祖终于弃官遂昌完成《牡丹亭》时，杜丽娘 “良辰美景奈何天”一出名震天下，满城“惊梦”。然而抵挡不住的科举应试几乎让他花费了20年时光，仅留下5个剧。“学而优则仕”的“仕”扰了他一生的“梦’……
8
莎士比亚这位描绘爱情的大师的全部创作包括多情的十四行诗，没有一句留给自己。既然预感青春韶华的无尽快乐终会被命运裹挟吞噬，他及时将自己裂变为舞台上一道道“爱”的电光：
“沉重的轻浮，严肃的狂妄，整齐的混乱，铅铸的羽毛，光明的烟雾，寒冷的火焰，憔悴的健康，永远觉醒的睡眠，否定的存在……爱情正是这样一种东西。”
“我借着爱的轻翼飞过垣墙， 因为砖石的墙垣是不能把爱情阻隔的。”
“即使你在辽远辽远的海滨，我也愿意寻访你这颗珍宝！”
他懂得，对热恋的男男女女而言，世上最迷人的地方就是“与世隔绝”。
9
“假如音乐是爱情的食粮，那么奏下去吧，尽情奏下去吧，好让爱情因过饱噎塞而死”。
音乐难以言说的神性，是享受爱情的摇篮……
爱不是全部，但能激发人最强烈的快乐与最高贵美丽的言行。
10
一对恋人的分手莫怪那山盟海誓的月夜。月光泻地的震荡，不仅带来一场密约的眩晕，还教人记住了“不要对着月光起誓，因为月光是变幻无常的”……
热恋的人再去赴约别忘了携上莎翁的另一个锦囊：“狂暴的快乐将会产生狂暴的结局，正像火和火药的亲吻，就在最得意的一刹那烟消云散。”
11
世界文学名著如果少了《哈姆雷特》，意味着失去了最耀眼的一颗明珠。莎士比亚与哈姆雷特仿佛血肉相连，一如《赤壁赋》中苏子与洞箫之客的如影随形。
大师一生都是在自问自答，答至无解，便短吟长啸，托体同物。
12
哈姆雷特凝视骷髅嬉笑怒骂……
庄子卧枕骷髅梦中对话……
他们都明白人生是一场西西弗斯推石上山的徒劳，所以才需要浮士德和魔鬼形影不离的灵魂绝杀。
13
“上帝给你们一张脸，你们自己又造了一张。”莎翁借哈姆雷特之口提醒健忘的人们：人只有一个心脏，伺候两张脸会超负荷。
人生来的脸是模子，一生唯有保护此模为要。模一碎，脸就不在了。
14
爱的痴迷，是莎翁喜剧的内核；生之疯狂，为悲剧的极脊。
最令人心碎的一幕却是哈姆雷特装疯后恋人奥菲利亚真的疯了：她从树上掉到水里，手中握着花枝，吟唱着古老的谣曲，好像她本来就生在水中，一种终于摆脱罪孽尘世的自由与平静……
“善”的暗地妖娆，舞出了人性的痴态与疯魔。
15
《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和《哈姆雷特》四大悲剧出自一个头脑，一只鹅毛笔。人各一面，是真理与天性的冥契，还是莎士比亚表现莎士比亚？
16
莎翁似乎是一汪永不干涸的泉眼……
真正的大师随时都会产生穿越时空的精神交汇，莎剧说“我们是彼此不竭的矿藏”。 当歌德、雨果、别林斯基、普希金品尝了这一口神秘的甘泉后，仿佛生来盲目的人遇到神手一指，突然获得天光，从此他们扶摇于浩渺的精神天宇……
17
如今莎剧还有用吗？
编剧们和评论家们不停地从莎士比亚身上拔下一根根毫毛，吹出无数个五彩斑斓的“莎士比亚”之谜，这正是莎翁不老的明证。
莎士比亚早已跨越了人类“遗忘“的门槛。
18
美国文学评论家布鲁姆（Harold Bloom）提醒我们：“重新阅读莎士比亚的最大困难就是我们不会感到任何困难。”另一位莎学专家卡斯顿（David Scott Kastan）则警告说：“21世纪的我们对于莎士比亚的任何理解，必须承认莎士比亚与我们的距离为发端。”
老子也嘱咐过了：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19
4月23日，莎士比亚降临人世，又在这一天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这既是上帝对一位天才戏剧家的特殊编排，也是莎翁自编、自导、自演的最出色的人生大戏。谁料同时代最伟大小说家西班牙的塞万提斯也在莎翁去世这一天追随而去。
世界之酷！世界之痛！殊途同归，寰宇骤冷。
4月23日，世界读书日，清风徐来……
20
木心先生说，莎士比亚是仅次于上帝的人。莎翁怀揣着一颗高贵而柔软的诗心，一句句充满魅力的台词，即使在英国漫长寒冷的冬季，也依然散发出夏日芒果般的馥郁芳香。
21
热衷于欣赏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和哈姆雷特的精彩剧情，并不表明一个人理解和感受了莎翁的悲剧艺术。没有莎士比亚的语言，没有他戏剧台词的力量，所有的情节依然平淡。如同一首诗离不开韵律与音调，它并非属于技术手段，而是诗本身。
如果说台词是莎剧的强化形式，那么必须承认这种形式本身就是莎士比亚戏剧艺术的组成部分。
22
研究莎士比亚的书籍早已成了一座座图书馆。莎士比亚戏剧不是用来读的，是用来演的。
一个戏剧演员的最大荣耀就是在舞台上能够有幸演绎莎士比亚戏剧的角色；一个观众最高贵的审美体验就是对舞台上莎剧表演的凝视与仰望。
23
戏剧的角色，若远观，在舞台上是挪动；
唯有莎剧的角色，在舞台上是震动。震动不是看到的，是心律脉搏交响的持续燃烧，低音……
莎剧中每一个角色都是诗人，气贯如虹的经典诗句常常顷刻间从舞台向观众涌来……据说担任莎剧男主角的演员不出名很难，他们大段大段的倾吐让飘风骤雨都回旋婉转，默背着诗与歌。
24
“用技艺借来的假脸，给丑陋蒙上美艳。”如果没有生命的真诚，再夸张、再花哨的莎剧表演也只是一场自娱自乐的假面舞会。
25
莎士比亚戏剧不是束之高阁用来供奉的文化符号，它是一幅在舞台徐徐展开长长画卷……哈姆雷特、奥赛罗、李尔王、麦克白、罗密欧与朱丽叶……其实就是你，就是我，就是他。
莎士比亚的意义远远超过莎士比亚戏剧本身。
26
莎士比亚的d、a、w、n四个字母为后人带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而一个“lonely”(孤独的)本身就穿越了半部《哈姆雷特》。
莎士比亚作品存世的两万多个单词，本身就是一套无比丰富而又神秘的“塔罗”密码。
闯入莎士比亚戏剧王国,如同走进一座美不胜收的语言花园。
27
2012年伦敦奥运会开幕式，当扮演英国19世纪铁路工程师布鲁塞尔的演员现场吟诵出莎翁《暴风雨》对白“不要怕。这岛上充满了各种声音和悦耳的乐曲，使人听了愉快，不会伤害人。”时，“Be not afeard.”几个词如同魔咒般唤出“好像云端里开了门，无数珍宝向我倾倒下来”的梦境。
莎翁诗性语言的流淌早已不只是英伦的艺术瀑布了，它已成为全人类文明的甘美琼浆。
28
如果说如今伦敦有一样东西不可错过的话，那就是戏剧了。
青春貌美从来不是现代英国戏剧演员的依仗。即使他们成为好莱坞炙手可热的电影明星，每年依旧保证留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回到英国的话剧舞台。他们明白这是演员的本分。对于上天赐予的美丽与才华，一如当年的莎翁，他们丝毫没有浪费，也绝不过度使用。
（作者简介：王彤，内江师范学院文学院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教授。主讲外国文学、比较文学、莎士比亚戏剧研究等。）
新闻推荐
穆雷和瓦林卡相继出局,让20日的ＡＴＰ(男子职业网球选手协会)蒙特卡洛大师赛中心场地有点“冷”,不过纳达尔和焦科维奇还是在第三轮中守住了前四号种子的阵地,击败各自对手后晋级八强。在与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