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家乡事,品故乡情


传记是一种馈赠

西安晚报 2017-01-14 00:00 大字

◎王 嘎

年,俄罗斯久负盛名的青年近卫军出版社“杰出人物传记丛书” 推出了作家、诗人德米特里·贝科夫撰写的《帕斯捷尔纳克传》。这部作品甫一问世,就非同凡响,不仅一举摘得俄罗斯年度畅销书奖,而且一版再版,迄今为止,印数起码超过六十万册。俄罗斯当代作家弗拉基米尔·齐布利斯基评论说:“这是关于诗歌与散文自身的履历。其余的一切,包括诗人本人的生活,都只是词语诞生前后的种种情形。也正是这些才吸引了作者,并且决定作品能否吸引读者。‘其余的一切,都是文学。\’”阅读这部作品,令人“在帕斯捷尔纳克之下得到净化”。

德米特里·利沃维奇·贝科夫年出生于莫斯科,年考入莫斯科大学新闻系,攻读文学批评专业。贝科夫俨然是专为从事创作而生,他具有“七普特男性美” 的健硕体格,精力过人,在写作方面异常丰产,他的文学同行称他一只手写诗和大部头的长篇,另一只手为大众媒体撰写评论,同时还参与多项社会活动,发起“公民诗人”运动,主持电视和广播节目。

年9月到年6月,贝科夫仅用八个多月就完成了俄文原版将近九百页的《帕斯捷尔纳克传》。惊人的写作速度得自此前为期一年半的材料收集与梳理,而“希望看到自己和帕斯捷尔纳克出现在同一封面上”的创作动因,就像一粒橡树的种子,从一开始就孕育着长成大树的全部特质。贝科夫在一次访谈中提到当年《日瓦戈医生》在中学生中间的私下流传。有一天,一位关系要好的女生告诉他:“有人借给我一本‘医生\’,让我看了一晚上,我也可以借你一晚上。”多年以后,作者在传记中写道,帕斯捷尔纳克是幻想的生动见证,与他的相遇如同吉兆,而阅读这部写给“少男少女们”的诗化的长篇应当慢速,“就像它被书写时那样。每天一两页,有时一段就够了,读者一整天都会感到自己是幸福的,会听到仿佛是帕斯捷尔纳克直接向你耳边发出的悲欣交集的声音”。很难想象,帕斯捷尔纳克的名字是否给昔日的中学生贝科夫带来“刹那间幸福的刺痛”,但幸福乃至幸运,实属《帕斯捷尔纳克传》最重要的主题之一。贝科夫认为,在惯于书写失意与民怨的俄罗斯文学语境下,帕斯捷尔纳克属于凤毛麟角的异数,他对幸福的追寻令人怦然心动。

当然,通过一部文学传记,将帕斯捷尔纳克塑造为一个幸福明朗的人,一个醉心于生活的歌者,显然是空前的冒险,既带有粉饰之嫌,又可能扭曲传主形象,让读者怀疑其整个艺术格局与价值取向。鉴于同时代人的评述和帕斯捷尔纳克生平研究在俄罗斯已然蔚为大观,为他这样一位备受爱戴但向来不乏争议的诗人立传,需要的远不只是素材的堆叠、取舍、剪裁,使之服务于立意,更需要体裁的创新、结构的营建、叙事手法的变换,以及统摄全局的超强能力。惟其如此,才能够最大限度地避免米沃什说的“一切传记都是作伪”,犹如一个“没有软体动物曾经生活在其中的空贝壳”。

诚如贝科夫本人所言:“幸福也可能是有失分寸、不合时宜和自私自利的,这样的幸福不啻于凌辱。”人是意义的动物,幸福的伦理学要义在于摆脱外物施加于人的满足感,成为是其所是的那个人。在写作过程中,他似乎预见到传记潜在的危机,故而从一开篇就确定采取多种文体及多元的价值立场。他将文本、命运和帕斯捷尔纳克三者等同起来,力图运用一种内在生成的语言,以分析帕斯捷尔纳克作品的方式分析其生平,打破传记体裁通常所依凭的线性时间的单向叙事模式。他选择夏天作为大自然繁荣与慷慨的象征,作为对诗人履历和精神气质的“模仿”,将明显区分为三个时期的夏日之光抛洒在“幸福的人”身上,这是艺术风格从混沌到澄明,从极为主观的抒情直抵散文叙事的嬗变,这也是一个人在尘世间可能历经的变易,是充分的成熟,最终上升为宗教意蕴十足的变容——并非教会意义的,而是个体意义的。三个部分,构成一个完整的夏季(传记文本也在这种时空体中不断滋长,大有将“贝壳”撑破之势),与帕斯捷尔纳克相关的所有重要转变和奇迹,都发生在这个季节,尽管他笔下与生活中从来不乏俄罗斯的暴风雪,他的春天和秋天也同样充满奇丽的意象和生动的气息。

与季节的隐喻相对应,作者的构思也从三条路径介入而得以实现:首先是逻辑的,其次是审美的,最后才是价值层面上的伸展和收束。三者相互衔连,贯穿于帕斯捷尔纳克作为一个人和一个诗人的生命历程,一方面揭示出诗人的诗学特征,另一方面也完成了一个幸福命题的论证。

此外,按照整体布局的逻辑和命运的逻辑(如果有的话),贝科夫精心设计了八个相对独立的章节,用以呈现帕斯捷尔纳克在不同时期的人生际遇、精神困惑、借助艺术创造而展开的左冲右突。这八个章节拥有一个共同的命名——“镜中人”,从马雅可夫斯基到茨维塔耶娃到阿赫玛托娃,这些离他或远或近的人物确实像镜子,反映并塑造着他的面容。与此同时,每一面镜子也会映照或吸收各自不同的影像,芸芸影像汇集起来,足以形成更多人物关于历史与事件的丰富见证。

这些同时代人,有的积极参与并影响了国家的进程、文学的命运,更多的却是卷入了时代的旋流,倏忽即逝。但他们无不曾鲜活地存在于当时的岁月,浸淫其中,透散着随同时光消逝而无可追忆的独特气息。打开这一面面镜子,那些久别人世的形象似乎触手可及。德米特里·贝科夫在“镜中人”中营造的正是此种近乎迷幻的体验,使读者恍若置身于往昔,看到的是昔日的人们,听到的是他们的声音。帕斯捷尔纳克作为一名社会直觉天生敏锐、并不排斥社会交往的艺术家,则始终居于各类遭逢的核心,就像一颗恒星,众多行星由于偶然或必然的机缘为他所吸引,环绕他,各自闪烁,或明或暗,周行不止,偶或还有激烈的碰撞,甚至相互吞噬。就这样,贝科夫复活了年代久远的印象和破碎的记忆,让人对越来少的人与事知道得越来越多,并且再现了一片色彩斑斓的俄罗斯文学星空,早在近百年前,这种景象就已出现于帕斯捷尔纳克笔端:“讲完可怕的故事,/它们留下准确的地址,/敞开门,相互问询,/像在剧场里一样走动……”(帕斯捷尔纳克:《夏夜群星》)

巴赫金曾经说过:“传记是一种馈赠,我将其当作他人对他人的赠予而接受它。”这样看来,我们眼前的传记,首先来自帕斯捷尔纳克对其诗歌同行贝科夫的惠赐,然后则是两位俄罗斯诗人对所有读者共同的馈赠,这一个充分实现的共时性的行为——凭借人的情感和理智,凭借诗歌和散文的语言,以及帕斯捷尔纳克诗文所独有的音乐和绘画。传记中蕴含着某种双向的授受,对此或许帕斯捷尔纳克也会欣然同意,甚至会主动提醒读者加入进来。

《帕斯捷尔纳克传》,[俄]德米特里·贝科夫/著,王嘎/译,人民文学出版社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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