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清 我小的时候最害怕白色，白，给我的是一个噤若寒蝉的遥想。 生
刘水清
我小的时候最害怕白色，白，给我的是一个噤若寒蝉的遥想。
生活在大草原的白驹，在蒙古史和成吉思汗的传说中最著名。这是一种强壮的乳白色战马，它的头部小而眼睛大，并且胸部扁平，从它那高傲的神态中表现出了一种唯我独尊、威风凛凛的气势。它就像是每天晚上带动群星闪烁的明星一般昂首飞驰向西。瞧，那鬃毛如同滚滚的小瀑布，尾巴就像彗星般留下漂亮的弧形，所有这些都让它的鞍褥顿然生光。它是蒙古世界中最庄严的天使般的幽灵，它将永远存在！在古代设陷阱者和猎手眼中，它是原始时代的光荣的重现，好像当时的亚当的化身一般，昂首阔步、庄严显赫地走着。当它置身于那些将领和属僚中，带领着布满整个一望无际的大草原的数不清的野马前进时，它总是勇往直前地驰骋着，仿佛是在检阅这群野马似的，这时它的冷艳的乳白色衬得更加耀眼，鼻孔喷着的热气形成了一团团的迷雾。在以天骄著称的成吉思汗眼中，白驹始终是让人敬服和颤抖的对象，不论它的相貌怎样。这匹富有传奇色彩的骏马的一切神圣性均来自于它身上的白色，因为白色在受到人们顶礼膜拜的同时，更有一种不可言状的恐怖。
由此，我想到伦敦孤独的白塔、神秘的长白山脉，立马心头会掠下一层巨大的魔影；可是一想到终年积雪美丽如画的天山，心中就会平添一种朦朦胧胧若即若离犹如梦境的柔和。为什么不论在什么地方，一提到白海，马上就想到一群恶鬼，而一提到黄海，则使人心旷神怡的遐想到海上柔和得像日暮时最令人睡眼惺忪的景象？设若，秘鲁土著印第安人，面对白若雪轿的安第斯山连绵起伏的景色一点没有恐惧之意；然而，一旦他想到这座高峰上笼罩着长久的冰冻和凄惨的景象时，他不由自主地就去联想到深陷此地是多么可怖呀！同样的，如果一个西部偏远地区的子民，看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满是飘雪，而不见一株想要打破这白色天地的树时，他定会黯然神伤，索然寡味。然而，水手看到南极海的景象时，感觉与这迥然不同；在那儿他感到霜雪和空中的鬼神正在耍弄妖法，使他哆嗦个不停，船只已残破，看不见一丝彩虹，看到的仿佛是一片辽阔的墓地，以及冰封的墓碑和破碎的十字架，所有这些都正对着自己张牙舞爪、面目可憎地狞笑不已。
于是，我想到辽阔无垠的俄罗斯那怔忡不安、充满杀机的白夜，高高的白桦林下，两位绅士，或许是屠格涅夫笔下的“父与子”，在一决雌雄。鸟无语，人声绝，天地俱凄静；兵似雪，夜凛冽，短兵相接时，一触即发。可是一想到中国的中秋夜，月光如水似绸，洸洸汤汤，渺渺茫茫，如横笛之音，似洞箫之幽，此时白色，是沉静暝想的标号，是无端的薄愁，幽邈难言，美不胜收。白，实为薄也，朦胧和淡，如梦如幻。
一颗美丽光洁，雪白宽阔的额头，在不断思考的时候，就像朝阳初起的东方一片鱼肚白，一头吃饱草料、休憩在牧场上的大牯牛，它那卷曲的额头也很有点气势。所以说，不但是人类，就是在大部分动物中，额头也不过是雪线上的一片高地；而像莎士比亚和爱因斯坦那样向前突出的额头终究很少。清澈见底的湖面是他们的眼睛，我们还能从他们额上深深的皱纹中，发现那些正从额头上滑下来饮水的长有鹿角样的思想，如同在高地的雪野里狩猎的猎户发现鹿脚印一样，我们找到了生活中的相对论和理想中的罗密欧和朱丽叶。白，实为博也，白白的额头，贮藏着渊博的智慧。
当我们看到银河的白色时，我们能不能说它是用白色来掩盖宇宙无底的空虚和无边无际的空间呢？而又暗含着消除我们的恶意而来伤害我们呢？还是说，从本质上看，白色实际上是一种没有颜色的颜色，同时又是各种颜色的混合体，因此，我们能否认为，茫茫的雪景中蕴含着一片意义深远且无光彩的空白，一种我们恐惧的毫无色彩的而又具有色彩的无神论呢？不过，我们从自然哲学的另一种理论中可以发现世界上的各种色彩，各种壮丽的或可爱的美丽装饰：夕阳西下时天空和树林中的色调，金色丝绒涂身的蝴蝶，少女妩媚娇羞的脸庞，所有这些仅仅是敷衍的装饰和欺诈，不是固有的实质的东西，是外表上的美丽的感觉的凝固，因此，神化的大自然几乎是涂脂抹粉、扭捏作态的妓女，它的魅力仅仅来自美丽的外壳；如果我们进一步想想宇宙的奥秘：它虽产生了各种颜色，产生光学原理，但宇宙本身却置身度外地拥有白色或无色，当它对物质起作用而无媒介的时候，它便以空白的色彩渲染一切物体，包括郁金香和玫瑰花在内。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它是一切色彩的底，是至美的白，是无韵的诗，白到极处，几近虚无。“画眉深浅入时无？”你能说出她色泽几许？“草色遥看近却无”，遥想白色，我想的多吗？当然无论如何也忘不了孩童时期《渔岛怒潮》里的“小白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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