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元量澛港悼宋亡
澛港这个芜湖小镇，曾是中国历史上一个巨大的伤口。只要轻轻抚摸它，都会感到那些历史细嫩的皮肤浸在斑斑血泪里。虽然岁月已经过去了八百多年，虽然在宽阔的街道上已看不到当年的烽烟，虽然我们生活在太平年月里，想起当年南宋在这里被蒙古铁蹄踏破长江天堑的防线，想起汉文明在这里被蒙尘、被蹂躏、被摧残，想起文天祥、汪元量等爱国志士在这里的悲歌，我还是忍不住泪眼婆娑。
汪元量字大有，号水云，亦自号水云子、楚狂、江南倦客，今天的浙江杭州人。他是南宋末著名诗人、词人、宫廷琴师，他才华横溢，被人看做小李白；又因为他的诗歌完整记录了南宋灭亡的过程，是一部沉甸甸的“诗史”，又被人说成是小杜甫。他和文天祥、大宋王妃王清惠的诗词唱和更是文学史上的佳话，那些字字珠玑的文字至今散发着光彩炫目的光芒。
据资料记载，汪元量出身是宫廷世家，小时候就能出入宫廷，有人写给汪元量的诗里说，“青云贵戚玉麟儿，曾逐銮车入紫闱。王母窗前窥面日，太真膝上画眉时”。就是说，汪元量小时候经常出入宫廷，近距离看到过皇太后的样貌，也坐在宋度宗宠妃的膝盖上画过眉毛，得到了宫廷贵妃们的宠爱。
有人说汪元量和王清惠有一段缠绵的情事，根据是汪元量自己写的一首和王昭仪的词，里面写道，“人去后，书应绝。肠断处，心难说”。史书上没有确实的记载，我也不敢胡乱揣测。不过汪元量是个大帅哥，“长身玉立，修髯广颡，而音若洪钟”。他从二十多岁起，就供奉内廷，“为太皇、昭仪鼓琴奉卮酒”，从那时起，他就能经常看到王清惠，并为她弹琴斟酒了。那时的王清惠芙蓉如面柳如眉，在宫廷里盛开着青春的暗香。他们一个手抚五弦，一个静听琴音。在深宫的戒备森严里，在严格如绳缚的礼教面前，他们有没有意味深长的相看，他们有没有在琴声里听到灵魂的贴近，他们有没有读懂对方内心深处的火焰？我不知道。
繁华容易消歇。最终，羯鼓掀天，霓裳舞破。南宋的小皇帝和三千宫女成为元军的俘虏，被迫北上。蓬头垢面的前朝王妃王清惠也是北上大军中的一个。汪元量一路相随，国破家亡的落难命运让他们成为心灵的知音。在经过北宋都城汴梁夷山驿站时，看着这昔日的故都，感慨自己如浮萍漂浮的命运，她以墙为纸，写下了那首流传千古的《满江红·太液芙蓉》。里面有几句让文天祥感到不安，“问嫦娥、於我肯从容，同圆缺”？对前路如何应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文天祥是个重气节的人，他担心这个昔日的王妃意志不坚定，在蒙元的弓刀面前屈服，苟且偷生，丧失名节。文天祥步其韵，作了两首和词。他暗示王清惠最好的归宿，是选择以死明志。也许是为了要照顾教育那个才几岁的小皇帝，也许是为了看到故国重复旧山河，也许是对默默跟随左右的汪元量有着无法割舍的牵挂？王清惠没有选择死，而是选择冰清玉洁地活着，虽然这样也很难。于是，她自请成为女道士。后来，汪元量也出家成为道士。虽然他们放下红尘，但依然相互思念、相互诗词唱和。他们同甘共苦，“手把诗书授国公”，他们在天山一起看漫天雪花，他们相邀一起割驼肉，走过了那些艰辛岁月。虽然他们有缘无分，但他们在滚滚风尘里用诗歌相互取暖，心灵的相知可以穿越千年，让今天的我读来心酸。
汪元量在北上经过澛港的时候，想起奸臣贾似道误国殃民，在澛港面对元军进攻时率先逃跑，招致宋军全军覆没，从此南宋毫无抵抗之力。他悲愤不已，一口气写下三首诗。一首是《鲁港》，“博徒无计解其纷，夜半鸣钲溃万军。鲁港朔风掀恶浪，吴山寒日翳愁云。周褒媚已终亡国，孟德斯孤忍负君。大木已颠天柱折，钱塘江上雁成群”。这首诗谴责了贾似道是赌徒不懂军事，半夜潜逃导致宋军溃败。澛港一带长江的寒风掀起大浪，江南山间的落日让人生起愁云。宋朝皇帝宠信贾似道的姐姐导致亡国，宋朝大木倾倒已无人能扶啊，而那些在钱塘江上游戏的大雁不知道亡国恨。
诗人意犹未尽，写下了第二首诗《鲁港败北》，“夜半槌金鼓，南边事已休。三军坑鲁港，一舸走扬州。星殒天应泣，江喧地欲流。欺孤生异志，回首愧巢由”。诗里说,贾似道夜半逃命,大宋就灭亡了。贾自己逃到扬州，留下士兵死在澛港。死了那么多将士，天地同悲啊大江咽流。你这个权臣摆布权术，把皇帝玩弄于股掌之上，现在想想应该愧对那些古代的贤士吧？
诗人还是觉得不尽兴，又怀着咬牙切齿的愤恨，写下了《越州歌二十首(其八)》，“鲁港当年傀儡场，六军笑尽贾平章。三声锣响三更后，不见人呼大魏王”。诗里说，一个毫不懂兵的贾似道靠着裙带关系青云直上，虽然他带着宰相的帽子粉墨登场，但那些士兵没有一个不嘲笑他无能的；自从他不战而逃后，再也没有人喊他“大魏王”了，没有人不痛恨他导致南宋锦绣河山沦丧。诗人把对权臣弄权的痛恨发泄在这三首诗里，字字都是亡国恨，句句都是断人肠。
一座城，几句诗，无尽的情意。虽然今天安享太平，虽然历史过眼烟云。回眸那些家国河山下的真情，回首那些不能自主的命运，回忆那些在历史里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只能感慨，我们的国家民族，依靠那些伟岸的身躯引领、那些不屈的灵魂支撑、那些不朽的文字传承。
徐春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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