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间记忆中的书店
◎阿眉
一位文学爱好者不能再期待比西尔维娅·毕奇女士更为理想的生涯了:上世纪二十年代在巴黎开一家高朋满座的书店,店中常客是海明威、菲茨杰拉德、纪德等顶尖作家,最为梦幻的是,她还亲自为自己最崇拜的作家乔伊斯出版了他的代表作《尤利西斯》,这简直等同于一位导演终于请到心中偶像出演自己的电影主角。
作为一名“与她要卖出的每一本书都难舍难分”的感性书商,她开的这间莎士比亚书店既是书店,也是提供借书服务的图书馆,还是巴黎流浪作家的稳定通信地址,以及他们穷途潦倒时可以投奔之处。店中摆着舒适的扶手椅,挂满作家的照片,在英国女作家布莱荷深情的回忆中,“在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后再回来,我们总能看到西尔维亚在等着我们,怀里捧满了新书,在她身边的角落里,往往还站着一位我们正想要见到的作家”。
找来《莎士比亚书店》这本毕奇女士的回忆录来读,是因为看到有篇文章里提到《莎士比亚书店》和海明威《流动的盛宴》对照着看非常有趣,想看文学圈八卦的,在这方面,本书远远超出预期。毕奇作为二十多年里巴黎文艺界的旁观者,眼光精准独到,观察细致入微。菲茨杰拉德的慷慨挥霍,萧伯纳的固执,海明威的豪迈……无数好玩的细节藏在字里行间,充分满足了八卦如我等读者的好奇心,读到后来,只恨不是每个喜欢的圈子都有一位俏皮犀利的西尔维娅·毕奇女士写这么本书出来。
书中浓墨重彩花了好几章篇幅书写的,是毕奇为她的偶像乔伊斯出版《尤利西斯》的过程。
她初见乔伊斯,是在一个文学界的聚会上:“我非常崇拜詹姆斯·乔伊斯,他也在场的消息太出乎我的意料,我害怕得几乎要立刻逃走。”两人见面时,她则“用颤抖的声音问:‘您就是伟大的詹姆斯·乔伊斯么?\’”聚会结束时,主人史毕尔先生说:“希望我没有觉得太无聊。怎么可能无聊?我遇见了詹姆斯·乔伊斯。”第二天,乔伊斯就到了她的书店里,并办了一张图书卡,此处毕奇用最高级别的形容词斩钉截铁地写道:“现在,乔伊斯正式成为莎士比亚书店大家庭的一员,而且是其中最为杰出的一位。”——鉴于莎士比亚书店有一份闪耀文学史的顾客名单,许多其他作家的拥趸大概不会同意店主这句话。
有了这样的开端,后来毕奇出版《尤利西斯》时的全心投入和不计代价就可以理解了。她是在《尤利西斯》在英语国家被禁出版无门的时候毛遂自荐在法国出版这本书的,出版过程中,“乔伊斯爱改多少稿,就让他改多少稿”,以至于到最后,大概三分之一的《尤利西斯》是在校对稿上写出来的,这工作量和成本会让任何一个对出版略有了解的人打个寒战,毕奇却说:“对我来说,这是很自然的。”同时她的工作还包括四处寻找乔伊斯喜欢的“希腊蓝”彩纸作为封面,为乔伊斯看病联系医生,为宣传《尤利西斯》举办朗读会,以及,用走私的方式一本一本把《尤利西斯》运进英语国家。
《尤利西斯》出版后,大批书稿涌向莎士比亚书店,但毕奇全无兴趣,统统拒绝掉了,她拒绝的书稿中,包括《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因为:“我只想出版一本书,在出版了《尤利西斯》之后,还有什么值得我出版呢?”
从一开始,出版《尤利西斯》对于毕奇来说就根本不是一项生意,然而……后来她发现,对乔伊斯来说,却不是这样的。几年后,当禁令不复存在,乔伊斯与著名的兰登书屋联系而对方也有意出版《尤利西斯》时,西尔维娅无偿放弃了版权。书中毕奇女士对此写得十分克制平淡,要从译者注释里其他人的回忆中才能知道她受到了怎样的重创。
读过这几章后却忍不住猜想,纵使时光倒流让毕奇重新选择,她大概仍然会一头栽进出版《尤利西斯》的艰辛工作中,她在书中曾写:“当然,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和乔伊斯一起工作,为乔伊斯工作,所有的乐趣都是我的——确实也是其乐无穷。”何其幸运,上天给了她一座玫瑰园,又何其感伤,这园中的玫瑰不可能永不凋零。
1941年,巴黎被德军占领期间,莎士比亚书店结束了营业。战后,另一位热爱文学的美国人乔治·惠特曼为了向毕奇致敬,把他开在巴黎的书店改名为“莎士比亚书店”,而且全盘继承了当年莎士比亚书店的精髓——许多书、许多作家、楼上住着囊中羞涩的文学青年。西尔维娅·毕奇是惠特曼心目中的女英雄,他甚至给自己的女儿取名西尔维娅·毕奇·惠特曼,晚年的毕奇女士也常来这里买书会友,并同意惠特曼沿用“莎士比亚书店”的店名。至今,这里仍是文青到巴黎旅行必去朝圣的地方。
然而,当年的那间书店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在毕奇女士的记忆中,曾有一天,“乔伊斯就顺着我书店前窄窄的上坡路走来”。在那一刻,一切刚刚开始,一切如此美好,一切还没来得及变坏。
《莎士比亚书店》 [美] 西尔维亚·毕奇/著恺蒂/译 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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