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歙县写作——关于洪振秋的散文创作
□ 若芜
“秦置歙县”，这是一本洪振秋撰稿，并通过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研究中心审定，由中国铁道出版社2005年10月出版的《歙县》一书中起始的一句。歙县是徽州府的首县，是传统徽文化主要发祥地，也是新安艺术的肇始之处。洪振秋生在歙县三阳，那儿风光旑旎，是个曾被民国文人林语堂、郁达夫等称颂为“绵绵群山环绕四周，潺潺溪流横亘中央，足可媲美瑞士”的地方。从三阳起步，就如老作家巴金所言“我的任何散文里都有我自己”那样，洪振秋也在下笔时从容写道：“小时候在农村，我居住在歙南一个很有诗意的叫梅溪的山村。”这样的句子铺陈开来，它构建了一颗心灵的精神空间。
不妨来读一读洪振秋的散文篇章。他在那篇曾获“安徽省副刊优秀作品”一等奖的《山中幽兰》里写道：“三姨娘家里的兰花确实令人寻味，她家那扇厚厚的铁皮门，似乎都是关闭的，门有时会偶尔开一下，好奇的我必挤进门里去玩，只见天井边、残墙上摆有一盆盆迎风摇曳、芳香四溢的兰花草，时有粉蝶飞来飞去，或有小鸟前来啄食，好像是一幅高古的幽兰图。”文字看似平常，信手拈来，可通篇阅读之后却感觉，洪振秋以文字点染故园山村的倒影炊烟、霜晨月夜、落霞黎明之际，铺陈出的是社会人生和岁月变迁的现实场景。空灵清淡的笔墨，在歙县的写作群体中犹如山谷幽兰，使洪振秋拥有别具一格的风格。
再如《美人靠》，洪振秋借书信的格式，给友人款款叙述家乡的风情。他这样描述“你坐汽车进徽州，切不可以像坐电车那样着急，想立马到达徽州府。徽州山区的公路曲折盘旋，有惊无险，可以看看窗外那些仍存明、清风貌的古官道，青青的石板路依然有许许多多古亭，亭上也都有美人靠，那可是当年妻子送丈夫出门经商的临别处。徽州的河上多有一座座很别致的风雨廊桥，廊桥装有雕花的格子窗，窗下往往就有美人靠设置，那可是妻子盼丈夫早日归的伤心地……”字里行间，淡雅、感伤、亲切油然而出。用散漫的笔触写人情景物，洪振秋不是第一个。用追溯的笔法摹写自然状态，洪振秋也不是唯一一个。但如电影蒙太奇一样虚幻时空，在文字上抒情而又节制，或许这可以看成洪振秋散文特色之一。
散文也许是最自由的文体，写人写事可以都只是表面现象。从阐释的角度说，情感体验往往通过偶发片断展现，其深层的隐藏背景，自然取决于不同作者对文字与情操的把握。阅读与分析洪振秋就会发现，他生长于徽州大地，管理过社会建设与环境保护部门，在城市格局思考、园林建设规划、碑帖字画鉴赏方面涉入极深。学问与文章合而为一，清词丽句如微风拂面，这当然能体现他的儒雅和知识面，传达他对于语言文字的精梳细琢。洪振秋就读过黄山学院的前身徽州师专，师从黄山当地文化名人黄澍、洪百里等。他因此写出《忆起徽州》、《徽州墨林》、《杏花春雨江南》、《徽州古典园林》、《民国书画名家百说》等书籍出版，尺牍之间的通畅流利，肯定得益于徽州文化地域的蔚然大观。
时至今日，当大家读到洪振秋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杏花春雨江南》、《荷花缸》，《积雪浮云端》、《偏爱白菜香》等源源不断的文章，在《安徽文学》刊出的《行遍徽州尽是诗》等系列散文，有没有感觉到洪振秋其实延续的是那种根源里的徽州文气？一种“十户人家不废诵读”的徽州民间精神的文化血脉？当我们回想历史上所有跟徽州结缘的文人，记忆起像许宣平、朱熹、汪道昆、戴震、胡适、黄宾虹等等这样的名字，翻开他们或长或短的词句，不难发现他们无不体现出对这块土地的深情。举个较近的例子：当代的胡适颠簸流离，迫于时局游走于家国异乡之间，然而他一再不忘称“我是安徽徽州人”，这内里支撑的底蕴，难道不是来自一方土地的生动气韵和文化渊源？洪振秋血脉于斯，生长于斯，感悟于斯，从他写乡情写典故，写那些乡居岁月的世态风俗，写山水园林的典雅精致，如沈从文写湘西边城和林海音写北京城南，简约的笔触其实暗含深沉的情愫。
还是回到“歙县”这样个概念上。歙县在徽州版图上偏南，从三阳过去，经昱岭关，或由渔梁坝沿水路直达，便可到人间天堂之处杭州。清人笔记记载，歙县问政山笋萌发的时节，清晨从山上现掘新笋，在练江清洗之后，佐以南乡醇厚火腿片，置于舟船的炭炉砂锅之中，经渔梁坝路径直前行，黄昏时候抵达杭州，接岸同乡揭开锅盖，芳香肆意弥漫，徽州的味道传遍整条钱塘。洪振秋写散文，其实也是这么一种情韵。南宋时期可称为临安后花园的徽州，山势险峻，气候温醇，这一地理优势也造就了徽州的发展。后代徽商的经营，通过山路和水路，来来往往之间，一笔一画写出的也是本土的荣华。洪振秋散文里那些乡俚故友间的交道，那些童趣家园的风景，归入的其实是他写作风格上的自觉：以叙述代替描述，文章的阅读层面就此开阔。
烟雨朦胧的徽州是种南方的风景，险峻天下的黄山可称为卓然的象征。洪振秋笔下房舍俨然，乡音朴素，读后隐隐有陶渊明的理想境界。有考据认为陶氏后裔因先祖寻访并撰写的《桃花源记》而定居在徽州，这个话题也许反衬出洪振秋的散文创作方向可以有绵长的势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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