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三星堆 □张宗政
三星堆是世界的。
三星堆是未来的。
三星堆同玛雅文明、希腊文明、两河文明、埃及文明和印度文明一样，都具有“城市、文字、金属器”三个古文明社会的基本要素，正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之一。自公元１９３３年至今，三星堆遗址的考古发掘与研究工作已经历了四个阶段，学术界也已有了丰富的研究成果，三星堆博物馆建立，众多学术论著和文学书籍出版，文学刊物创办，各类影视图片发行，这一切都说明三星堆文明正一步步地走出狭窄，影响世界。
应该说，站在三星堆遗址前的每一位造访者，都会有回望历史的渴望。而因阅历、学养、观念、趣味的不同，或许每一位又都会有独自的望向。
或许，你望见了阡陌交通，田畴城廓，堆髻左衽，鱼猎采桑歌舞，一派上古人安乐祥和的景象。
或许你望见了征伐，占领，虐囚，坑杀，硝烟里的叫嚣和隳突。
或许你望见了废墟，望见不只是毁灭和葬送，遗恨和失落，而还有崇高，壮举，月玉精神，越过历史的沉寂和沉寂的力量。
或许你更惊讶于青铜人面像的造型和想象，隆鼻竖耳纵目，那么的威武雄奇，摄人心魄。想上古蜀人同生于中原夏商之纪，天地玄黄，混沌开而未开，而古蜀人即能以纵目巨眼遥望世界，以这份独到的眼力，看斗转星移，人事变迁，万象奥秘，而即能在其观物取象的透析中形成自主意识，形成人类文化之源，形成人类文明史上第一次的天人相合，继又洞幽入微地能以人自主地天人相分。应该说，正是有这纵目的分合化成的观辨，我们上古人的天聪才由无明而化为神明，由神明的主宰而渐入空明、智明的时代。因而就在上古，我们即有了标志人类文明开化的《河图》、《洛书》，能以图、象、数、理来认识世界，而这当是人类文化史上开启文明进程的里程碑式的一步，有着石破天惊的意义。
当然，神明时代有着邈远的时空，而废墟所显现的文化传承的主角应当是谁呢？想应是当世那些能转识成智的人：儒。儒在孔子之前早已存在数千年，所谓人之所需者儒，那就是祝史。祝史掌管宫廷祭祀和文书事宜，以预测、治丧、相礼、教学为业，所以《左传》说，“祝史正词，信也。”考这个角色在世界古文明史中，或叫阿訇、萨满、教士、祭司、摩西，或可笼统为巫师。以巫为祭，以巫为礼，以巫为政，以巫为俗，这是世界古文明史共有的特征。这个巫文化的特征在三星堆出土文物中亦随处可见，如青铜神树、青铜人立像、各类面具、各类乐器、各类礼玉以及祭祀台、祭祀坑等。但三星巫器的独特，却是世界所仅见。
回望三星堆，三星王城的繁华与昌盛早已沉没蒿莱，而沉没的毁灭的淘洗掉的仅仅是历史的嚣尘，留下的却是永恒。永恒从昨天走向今天，走向明天，因而说三星堆属于未来。
当下有一门新学科叫文学人类学。狭义的人类学研究人类的体质特征、类型及其变化规律，而广义的人类学是以宇宙自然或大千世界为背景，研究人与自然、人与万物的同体同用，共处和谐。而文学人类学则是专门研究人类感性认知或研究如何感知美、追求美、享受美的一门学科。文的本质就是美。天地有永恒造化之美，世间万物有形形色色存在与变化之美，人类有理想情怀、追求真善之美。当美美与共，就是大美境界。因而文学人类学的研究，就是如何通过美之道，而最终以达大美，即通过以文化人，人文化成，而最终化成天下。这样，尽管当下的全球化、市场化走向如何的强势，所谓精英文化如何整体地向通俗文化转型，理想主义如何地滑落，但追求美、感知美，表现美而以达大美的目标，真诗人、真作家和艺术家是不会改变的。相信三星堆文学所聚集的诗人、作家们也是不会有改变的。
因此，以文学人类学的视向来解读三星堆文明通向未来的大美，就成为一种可能。三星堆文明的美学意义，正在于它那种可感的充满无限诱惑以及无穷想象的寓言式的永恒。战争和毁灭虽然过去了，瘟疫和灾荒虽然过去了，英雄悲剧和王朝更迭虽然过去了，但三星人生存的方式、生命的特性、情感传递的征兆以及无处不在的文化信息，却总仍是以无言的表达鲜活于当下。
毋庸讳言，当下我们对三星文明的回望总还停留在新奇和猜想的阶段。文学既是人学，可我们总关注祭祀坑和青铜器，而缺少对祖民的抚摸与静默。我们实在还需要构建文学的殿堂，复活人物，丰满血肉，捕捉细节，串联历史片段，以其理想情怀关注其命题，以意象、意境、意格求其意味，那么不久，我们之中，也能走出我们自己的文学大家和诗人，也能写出我们自己的《伊利亚特》、《一千零一夜》或《太阳石》……
自然，我们站在三星堆前，也就是站在世界的面前。世界远古文明引领人类走到今天，人的天性已通过以文化人而进入智明的时代。智明的物性时代已有了太多的科学创造和发明，这和远古人比，我们的生活质量业已有了飞跃地提高。但扪心自问，我们仍是觉得不幸福。为什么呢？这原是我们的生命质量在不断地下行。实在，我们的生活并不缺少物食和能食，但是我们确真地缺少慧食。慧食，那就是超越权欲物欲的食粮，那就是抗拒庸俗卑鄙而向往伟大崇高的修为，那就是追求真善美而以达慧明的前行。或许，三星堆的湮灭正在于其强势者远离以至拒绝慧食吧？而在那个强势与弱势逐渐极化的王国，强势者以其权力聚敛财富，以至剥夺弱势者生存的权利，那么王国的终结，就只待时日。而其间真善美与假恶丑的纠结，悲剧的上演，哲人的思辩，舆论的臧否，说书人的拍案惊奇，以及时事的勾连兴叹，或正是我们作家和诗人，能触及灵感的望向。
真是，说不尽的回望，说不尽的三星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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