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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蛾扑火 论长篇小说《拉魂腔》中梅虎的精神挣扎

新安晚报 2022-04-12 08:46 大字

□肥东王顺中

就人物形象而言,陈先发的长篇小说《拉魂腔》里,那位在宗族意识的长期浸染下,自幼便对家长制作风心生敬畏之意,徒有村长虚名的梅虎,骨子里仍是一个憨厚、愚忠、愚孝的儿子。在村长任上,从未摆脱过对父亲依赖的他,甚至没有独立处理过一件事,像邻里纠纷、家庭矛盾、村务工作……这类小事,因为愚忠、愚孝,但凡遇到乡、村公务,或者其他重大事件,梅虎照例会像一只专业受训的猕猴,定会把讨来的“赏钱”毫不犹豫地上交主人。在父亲的干预,甚至一个眼神的暗示下,他照例会将手中的权利让渡于其并非村长,却习惯于垂帘听政的父亲。面对印子娘希望土葬这类小事,梅虎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派人向父亲梅麻三急求下文。面对贫困救济分配,这等完全属于村长职权的大事,身为村长的他却列席父亲的黑会,甘愿沦为一名傻傻的看客。

在族规大于天的瘫子村,梅虎除了是夹在家庭与公务之间的木偶外,还是个木讷而不乏担当的男子汉。在不愿、不屑搬迁上岸的瘫子村,每年总会有相当一部分家庭,连勉强撑饱肚皮都是起码的奢望。看着邻居们实在无力偿还年复一年的税费,木讷、善良、无计,却又不乏担当的梅虎,在将无奈的目光投向老婆桂枝无果后,竟用私自卖血来填补村民落下的亏空。

决意烧毁梅祠前,满怀心思的梅虎,带着那份唯一的牵挂与遗愿,连夜只身赶到情人陶月婷居住的县城。他“埋头蹲在四层楼梯拐角处,闷抽着烟。”直到夜里十点多钟,“防盗门砰的一声响……一只皮鞋还未蹬脱”的陶月婷,“哗的一把将他搂住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又累又饿,疲倦异常的梅虎,不是不想早日见到心爱的女人陶月婷。但性格木讷,不善言辞,重情重义的梅虎,却一味僵在那里。心事重重的他不知如何开口,从何说起,更不忍因为自己的私事而惊扰了对方,刺激了情人。

“你杀人,我给你擦刀;你放火,我给你浇油;你死了,我给你收尸……”面对痴心不改的陶月婷,前来诀别的梅虎反倒怜香惜玉地担心对方,为了爱情冲冠一怒,乃至郭秘书事件再次上演而伤及无辜。因此,在见与不见,早见与晚见,开或不开口之间左右摇摆的梅虎,只好选择了根本不是什么良策的拖延、等待和于心不忍……

在“自古就穷,但历来守的是本分”“规矩大过天的”瘫子村,这坛“苦水泡大的”梅虎,“自小是受了数不清的屈,什么事儿他都愿自己硬顶着,护着别人。”不会赚钱的他,是老婆唠叨泄愤的出气筒;几乎交出不如邻村零头税费的他,是乡长王清举毫无例外的批评对象。在家务和工作之间,“虎子是铁匠风箱中的老鼠,两头挨着热气蒸。”

“哥稀里糊涂糟蹋了大半辈子,日子过得不腥不臭的,什么事干不好。”“乡里要搬咱瘫子村的事……哥是一千个同意搬的,但又没胆子跟爹讲。讲了,爹也不会听。”“爹跟我两个人挪用公款……哥拼了一死,爹就没事了。”挪用公款东窗事发,貌似觉醒,却被父亲逼得走投无路,一心求死的前夜,“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梅虎,仍念念不忘要用自己乡愿一般的牺牲,来换回害己害人的“摄政王”父亲——梅麻三。

鲁迅先生在《二心集·“硬译”与“文学的阶级性”》里说过:“喜怒哀乐,人之情也,然而……饥区的灾民,大约总不去种兰花,像阔人的老太爷一样。贾府上的焦大,也不爱林妹妹的。”所以,视听比较闭塞的我们,只有真正走近梅虎,走进他复杂的内心世界,仰仗相关理论的指导,方能找到打开锁闭梅虎心结的金钥匙。

弗洛伊德认为,人的心理分为潜意识、前意识与意识。所有人的动力与本能等一切的冲突,都是潜意识造成的。这是人的本能欲望,它不受客观现实的改变。而意识处于表层,是自觉的、有目的的心理活动,是个体能够认知或通过回忆认知的心理部分,受社会规约和道德习俗的制约。“这个祠堂是咱瘫子村的魔障,不烧了你们永远不会搬迁的。”《拉魂腔》里,在乡长王清举的点拨下,猛然觉醒的梅虎清醒地意识到,要想永绝水患,让子孙后代过上平安幸福的新生活,瘫子村就得整体搬迁上岸。

所以“没胆子跟爹讲。讲了,爹也不会听”的梅虎,在意识层面上最终认定,烧毁梅祠是顺利实现瘫子村整体搬迁非走不可的一步。但在族权意识浓厚的瘫子村长大,习惯于父亲精神钳制与压迫,性格木讷的梅虎,心像明镜似的敞亮,烧毁梅祠就是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梅祠神圣不可干犯,天地良心绝对不可违逆的信条,让他无法像土匪腊八那般轻易突破自我,更无法从精神层面上远走高飞。

斯德哥尔摩效应原理告诉我们,犯罪的被害者往往会对犯罪者产生情感、好感、依赖心,甚至会协助加害人,帮助犯罪者。《拉魂腔》中,身兼梅祠灵魂的受害者,和乡长王清举嘴中的“骟了你”,毫无条件的接纳人,这种双重角色的梅虎,无力也无心反抗,乃至挣脱父亲、梅祠强加于身的精神枷锁,更没法在恍然大悟后,对抗政府的英明决策。“脑壳上顶着两座山呀,一座是乡政府,一座就是村祠堂哦……”两头受气的梅虎只能反过头来,甘愿接受、屈服于父亲与梅祠,主动亲近、听命于政府。

在“意识”的直接驱使下,梅虎毅然偕同义弟腊八和丫儿烧毁了梅祠,彻底扫除瘫子村搬迁道路上最为顽固的精神障碍。但在潜意识的层面上,烧毁本村神圣不可亵渎的梅祠,犯下如此“大罪”的梅虎,又无时无刻不在经受着良心的拷问。长期经受良心拉锯式攻讦,矛盾无从自我化解的梅虎,只能在进退维谷的怪圈里苦苦挣扎,久久徘徊。最终走向人格分裂的他,意志崩盘,精神崩溃。失去精神支撑的梅虎,只能毫不犹豫地扑向父亲手里那把锃亮颤抖的匕首。他试图从死亡中获得灵魂的安置,精神的救赎。

从《拉魂腔》与梅虎的人生遭际来看,梅虎之死实在令人扼腕,让人揪心,使人震撼……他勇敢地烧毁梅祠,究竟是不是精神层面的彻底觉醒?其在一向没敢干犯的父亲面前一心求死,到底算不算一种灵魂的抗争?作家特意为他安排如此悲壮残忍的结局,除了震撼人心的艺术效果考量外,是否在向我们暗示什么?

如果说“小说艺术就是上帝笑声的回响”(米兰·昆德拉)那么,陈先发的长篇小说《拉魂腔》中的梅虎,迎着父亲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发出那阵令人揪心的哀嚎,应该别有深意。作家借助这部著作,梅虎左右为难的痛苦挣扎,艺术展示了处于经济转型,社会变革中,渴望文化自觉,但又尚未完全找到文化自信,更未摆脱某种精神羁绊的社会现状。那是变革大潮中,若干有识之士在试图挽留那些被裹挟在偏僻乡村里,可能会像盆里的婴儿一般,被人误作洗澡水一起倒掉的传统文化无果后,发自内心,杜鹃啼血一般无法遏止的痛苦回声。那是一位学者,对“东方式乡村的深度”,发自灵魂深处不乏敬畏的一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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