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的你是否依然信我
◇杨梅
墙上定格你的微笑,你于2014年离开,已八个年头。
雨溅车窗,汽车缓行公墓路,儿子驾车,我们又在这个春天,来看你。
你是我的公公,孩子的爷爷,想起你,心是暖的,也是愧疚的。
儿子小时,你是孩子身后的影子。孩子在哪你跟哪,系鞋带、做“棒棒”、当搬运,如一块粘在孩子身上的橡皮糖。孩子曾厌烦地说:“爷爷,你不要跟着我好不好!”那一刻,你放缓脚步拉开了与孩子的距离,可一分钟后,你又跟了上去,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陪着笑。令我啼笑皆非的是,孩子刷牙你也要亲自上阵。你让孩子张着嘴,伸长脖子,拿起牙刷左一下、右一下,上刷刷、下刷刷,泡沫飞到你脸上,水花溅到你身上,你也不恼,你犹如得到阳光照拂,开心又明媚。那阵势,让我这个当妈的瞠目结舌:你如此宠溺孩子,孩子怎么长大?你回我一句:“等孩子长大自己就会了。”我无语,默默走开,不忍反驳你爱孙之心切。
从小泡在蜜罐中的儿子并不任性,一路懂得感恩,明是非,是人们口中的“暖男”,成人的他,一直念着你对他的好。
生前,你患了阿尔茨海默症。那一次,卫生间烟熏火燎,吓得婆婆魂飞魄散。还有一次,你在家附近转悠,却找不到家门,四方问询。熟人告知婆婆才把你带回家。你的怪异与反常,让婆婆成了惊弓之鸟,每天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睡觉都要竖起一只耳朵,捕捉你的风吹草动。
你是一个特别节俭的人,甚至可以用“抠门”来形容。你的钱不交给婆婆,总是一个人留着。看你越来越迷糊,婆婆怕你的积蓄石沉大海,试图让你告知,可你口紧,婆婆拿你无策,小姑跟你要也没哄出来。知你听我的话,婆婆让我想办法。
我试探着对你说:“爸爸,我要装修房子,钱不够,你可以借点给我吗?”你当时一愣,支支吾吾,我也没听清你说什么,心想应该是没戏。第二天,见到我时,你吧嗒吧嗒进了房间,那是你趿着拖鞋惯有的声音。你从里间拿出存折:“这些钱你拿去用吧。”我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我就这么一说,你居然……那一刻,我有点不相信这是真的,心海翻涌起五味的浪花,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你的钱大部分都花去买药或住院了,积蓄总共三万多块,但你信任我,把它交给了我。
正是凭借你对我的信任,我后来又把你“骗”进了医院,你再也没回成家。
随着你的病情加重,婆婆几近崩溃。她想把你送入康复医院或养老院,可你抗拒。当我把你的存折交到婆婆手中时,她看到了希望:“你爸信你,你做他的工作吧。”
你的儿子,他是支持婆婆的,我却两难。看婆婆吃不好睡不好,真怕长期下去拖垮另一位老人。也许医院对你更有利吧,我这样安慰自己。我对你说:“爸爸,你现在需要做一个全面体检,我们去医院吧。”你定定地看着我,不置可否。“爸爸,把身体养好,等你孙儿考高中、上大学。”说起孙儿,你露出一丝憧憬,紧绷的脸有了一丝难以觉察的放松。
我的建议奏效了,你同意去医院。那天,我们开车送你过去,婆婆早就与康复科联系好了。为了让你安心,我们叫上了正读初三的儿子。检查、住院、交接,我们就这样把你托付给了医院。
每个周末,我和丈夫去看你,都尽量带上儿子。知道你喜欢吃蛋糕,每次我都会给你买上一些。刚开始,买去的蛋糕由你自己保管,你会匀着吃上几天。后来一见到蛋糕,你伸手就抓,整个往嘴里塞,嘴边鼓起两个气球,似乎有人要跟你抢。护工怕你噎着,赶紧跑过来把蛋糕藏起。你见了我们,有些木讷,若孙儿没去,你会问:“涵儿呢?”“涵儿读书。”你默默地点头,似乎有些失落。当时孩子已到中考冲刺阶段。当涵儿考上高中时,我们把喜讯告诉你,你有点激动,嗫嚅着:“好,好,好。”
刚住院那会,你还流露出对我们的依恋,让我们带你回家,丈夫坚决地说:“医好了再回去。”我知道那是骗你的话,阿尔茨海默症是不可逆转的病症,每况愈下,永不能康复。见丈夫不理,你继而用求救的目光看着我,我心虚: “爸,安心养病,等你好了接你回去。”我觉得自己虚伪得如一缕薄烟,一吹即散。可我又能怎样呢?内心隐痛又无奈。
后来,你不再提回家的事,不知是忘了,还是不抱希望了,亦或是已没有了这样的意识。渐渐地,你从当初雄赳赳走进医院,到慢慢只能碎步挪移,最后不能直立行走,萎缩在轮椅上,再后来你越来越瘦,蜷缩一团,见到我们越来越木然,不知是否还记得我们。我想考考你,可你太虚弱了,几乎不会说话了。当儿子大声喊爷爷的时候,你眼皮跳动,慢慢回过神来,似乎想起久远的过去,似应非应。那一刻,我心底一片荒芜。
儿子读高一的那个冬天,你走了。那天,我们一家三口守着你,你气若游丝,静静去了。儿子泪流满面:“爷爷没了。”那一刻,我的心不知该伤悲还是替你解脱。风从窗口窜进,灰白了我们的脸,除了儿子嘤嘤啜泣,病房冷寂无声。
听婆婆讲,成家前你是个孤儿,几岁时,你父亲抛弃你们母子另娶远走,你恨透了你的父亲。后来你做了学徒进了工商局,快30岁了还没找到对象,武斗时躲回老家,经人介绍认识了婆婆。当时你天天到婆婆家挣表现,被人误以为是上门女婿,有着“生米煮成熟饭”的意味,封建思想促使婆婆与你闪婚。婆婆说婚后你待她不好,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其实想来,你的孤僻、偏执、古怪,是受原生家庭影响,你也是受害者。你对我和儿子的好,让我们感受到你的善意和慈爱,值得我们一生追思。
山风掠过,儿子操起铁锹,把两盆黄菊花种在了你的墓前,黄菊花在你身旁安身立命,鲜活如初。我打理枝叶,扭头看见你熟悉的笑脸。“爸爸,你好吗?”“爸爸,涵儿已做了电视台主播,孩子很优秀,你放心吧。”还有一句,憋在心里,“爸爸,你会怨我吗,天堂的你还会一如既往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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