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化的手 □陈志鸿
我的老家在一个偏辟的小山村,这里山清水美,风景秀丽。春天刚刚睡醒的花儿,夏天哗哗朗笑的河,秋天涨红了脸的火棘,冬天素素淡淡的白雪把小山村一年四季都装点得分外清丽动人。而村里的年轻人是不屑于这些花花草草,更不会对无言的绿树,不会说话的泥土生出什么诗意情怀!他们向往的是大城市的车水马龙,大都市的锦绣霓虹。
于是,一股打工潮便悄悄流入我的小山村。开始是几个敢闯天涯的人,后来出去的年轻人越来越多。缓缓地……慢慢地……生他们养他们的小山村不再亲了,挣了钱的他们纷纷去场镇去城里置办了家业,不复回。只有曾经的老屋在一年四季的光阴流转里苦苦等候一个也许永远不会归来的故人。
我,也是大山青春初绽的女儿,父母生养了我们六姊妹,我是尾巴根儿,为了照顾年迈的父母我在县城工作。
对年迈的父母而言,小山村的那方山水就如他们的故知,那些踩着这方黄土地安然走下去的亲人是他们的魂绕梦牵。渐渐我也深深爱上了这方静谧的山水,沉迷于这里纯朴的民风以及清新得如同桔子香味般恬淡的空气。
今天是母亲生日,我刚一抬脚进屋,屋里母亲的老朋友——王奶奶、赵奶奶、张奶奶已笑呵呵依门而迎,唯独不见李家三奶奶。我忍不住问母亲一句:“三奶奶呢?”
母爱笑吟吟道:“听说派出所要派警察上门做什么巢老人入户调查,可能要晚点。”
我笑笑答道:“妈,是空巢。”
听母亲说,三奶奶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儿。柳叶弯眉樱桃唇儿,长发细腰大长腿儿,求婚之人踏破门槛。可她偏偏相中了我们村老实巴交的李二娃,婚后生了两儿一女,这些孩子个个聪明伶俐,出一窝子的大学生。孩子们走出山村就难再回来,只剩老两口守着老屋。这不,前一年三奶奶的那口子又走了,只剩年过七旬的老人家独自守着新坟,守着单家独户的老屋啰。
有时实在拗不过儿女的孝道,三奶奶也会去儿女家小住一段时间,但每次都是没过几天,就嚷着要回小山村。理由简单得让儿女们啼笑皆非:不是城里天然气、热水器不好用,就是汽车太吵不好睡,再则是菜不环保,物价还贵。更令三奶奶无法忍受的是:铁门一关,像个木偶人儿,嘴巴都闭酸。不像小山村,吃的放心,用的省钱,左邻右舍,老哥们老姐们往屋里一扎堆,就可以喝酒吃肉尝鲜,亲亲热热像一家子,快活又自在。
为此三奶奶还从城里两次“偷跑”回老屋,儿女们无奈也只好顺了她。
但儿女们都是有孝心的,知道老妈患有糖尿病,所以药钱、生活费历来不含糊。为此三奶奶在老姐们面前没少炫耀。
饭菜都出锅了,三奶奶还是不见影子。母亲差道:“鸿儿,去三奶奶家跑一趟,这个老姐儿今天啷个闪骰子了哟。”
刚走到三奶奶家的大门口就见院坝里停着一辆警车,大黄狗阿黄不停地围着警车打转又朝里屋狂吠。
我的心不由一阵纳闷:一个七旬的老婆婆儿难不成犯了什么法?没搞错吧。
顾不上多想,我随着阿黄进到里屋。
只见三奶奶面色惨白地依偎在一个年轻男警察的臂弯里,雪白的头发像一头乱蓬蓬的野草散落下来,两只平时看起来格外有神的眼睛此时已眯成一条细缝,偶尔游曳出来的一两缕目光也呆板得像一个重症病人,无神且散乱。大滴的冷汗顺着三奶奶沟壑纵横的脸颊往下细细淌着,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只在风口浪尖里不停晃悠的小舟。
另一个女警察正忙不迭地帮着三奶奶穿衣裤、套鞋子,那熟练迅捷的手势让我看得眼花缭乱。
三奶奶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男警察急忙蹲下身子,女警察和我一起把三奶奶抱到他背上,他三步并两步把三奶奶背进警车,由我和女警左右看护着,然后一踩发动机急驰而去。
红顶警灯急速转动起来,长长的警笛划破寂静的山野,惊起林间一只只胆小的麻雀扑扑簌簌飞向远方。白色警车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划过颠簸的山路,消失在另一脉与山相连的褶皱里……
到了乡医院,男警察从驾驶室跳出来,背起三奶奶风风火火闯进院长办公室:“快!快!救人!”
何院长从座位上“呼”地站起来:“马上背急救室,全体都有!组织抢救!”
急救室的大玻璃门缓缓闭上,只见磨砂玻璃门上医生护士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晃荡。
男警察抹了抹额头的汗珠,喘了一大口粗气。
我这才看清那是一张多么年轻稚气的脸,不过二十出头吧,白皙的皮肤像女孩般吹弹可破,嘴边的胡子还似小鸭绒毛般柔软。
“你是老人家的亲人吗?”男警察笑着问,那笑如此腼腆羞涩,如晨露里含羞的百合花。
“不是,我是她耍得好的老姐姐的女儿。”
男警察向我伸出大拇指,露出洁白的一口门牙。
正说话间,女警察端着两纸杯温水走过来,递给我和男警察。
“妹儿,辛苦你了哟,请喝水。”我起身,满怀感激地用双手接过纸杯,然后递给男警察。他仰头将两杯水“咕咕”倒下,又不好意思地回头冲我笑笑。
我仔细打量起这位女警察来。
这是位皮肤微黑身材微胖的中年女警,高高的鼻梁,大大的眼睛,双眸流转着优雅、娴静,顾盼回眸之间既有江南女子的万千柔美,又挂着一丝丝倔强的波纹,还揉进北国女子侠肝义胆的神韵。圆圆润润的脸,饱饱满满的唇,浑身上下无一不彰显着一股豪迈正气,但又莫名渗透着一股亲切气息,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你们是怎么发现的呢?”我充满好奇。
女警察微笑着,指了指男警察说:“今天我和小刘下基层做空巢老人入户调查,刚走到她门口,就听见有微弱断续的呻吟声,我和小刘费了好大周折撞开门,正好看见老人家病倒在床,于是……”她没再说下去。两只眼睛忽然阴郁起来。“只是……不晓得她家里人的电话,这种情况没家里人是不行的。”
说完,女警察充满期待地看了我好几眼,仿佛我脸上藏着她想要的电话号码。
电话号码……我如梦初醒。
我打通了母亲的电话,立即听见母亲焦灼的声音:“鸿儿,你啷个赵巧儿送灯台,一去永不来哟,你和三奶奶在哪里哟,菜都冷了,急死妈了。”
“妈,三奶奶病了,现在两名警察和我已把她送到乡医院抢救来了。”
母亲一听三奶奶在抢救,旋即带上了隐隐的哭腔:“背时老婆婆儿,又啷个了嘛,昨天才说得好好的,今天一起来给我过生哒嘛。”
我安慰母亲:“别急!妈,没大碍。你有她儿女的电话没?快发我微信上,吃饭不用等我!”
正说话间,抢救室的大门徐徐打开,何院长摘下口罩,一脸欣慰地讲道:“老人家是严重低血糖外加重感冒,幸亏送得及时,现已无大碍,需输液观察。”
我们三人长长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
三奶奶大儿子接到我电话后,不到一个小时,一辆黑色轿车就载着他的弟弟妹妹齐刷刷地出现在医院大门口,他们一起涌向三奶奶床边蹲着:“妈,是我们不孝,您受苦了!”
三奶奶抚了抚三个孩子的头憔悴地笑了:“孩子,没啥,妈挺得过。今天应该感谢这两位警察同志,是他们救了我的命,他们是我们家的大恩人!”
三个孩子一起围过来,紧紧握住两位警察的手,眼眶都湿润了:“谢谢警察同志救了我母亲,你们的大恩大德我们永远铭记!”
男警察摆摆手,脸再次红了,红得像朵三月的桃花。
女警察也微微笑着:“这是我们的职责,不必记在心里。”她的脸上也偷偷腾上红云一朵。
大儿子从上衣口袋掏出两千块钱,一把塞到女警察的口袋里:“两位恩人呐,一点小意思,拿去吃个中午饭什么的,改日我们三姊妹专程到乡上送锦旗。”
女警察笑眯眯地掏出钱,轻轻地放在三奶奶洁白的床单上:“心意领了,这钱不能收。只是下次记得千万别让老人独自待着,好危险。”
女警察边说边和男警察消失在病房门外。
警车一溜烟儿开走了,我和三奶奶的三个子女仍呆立在原地,只见女警察挥别的手在崎岖颠簸的山路上呼呼地摇晃着……
忽然女警察的手在我眼前幻化成一面迎风飘舞的警旗,正是这面永远飘扬的警旗把一心为公、执政为民镌刻在湛湛蓝天、茫茫碧波之上!正是这面永远飘扬的警旗把清正廉洁、忠诚担当悄然送进山里的千家万户!也正是这面警旗搭起了警民骨肉相连的桥梁,写下一段段警民鱼水情的动人佳话。
警车已消失不见,我在风里伫立良久,直到回家吃上母亲的可口饭菜,我依然在呆想:那两位可亲可敬的警察吃上中午饭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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