暧暧远人村
这是去年八月的事。
一天,母亲电话说,老屋,塌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极力在四十年前的时光里,努力搜寻老屋的前后布局。忙问,北边的厦房,还是南边的厦房?
“北边,南边,全塌了。”
“一片瓦砾也未留?”
“全塌了,还留个啥啊!”母亲叹了口气,叹息中蕴含着无限的无奈和悲伤。
一时,我惊魂未定,母亲又补充了句,整个村子,都被掏空了,家家户户的房子,都歪了!
啊!?母亲的话分明是要将住在我心窝里四十年的老屋,如大树一样,连根拔起。心,一下空了。
我空着心,瘫坐在那,很久,也难过了很久。
母亲把我生下时,就在老屋。光光的我,哇哇大哭,祖母双手捧着白胖赤裸的我,喜极而泣。父亲怒放的心,直说“好,好”,笑眯着眼,忙放下青素的布门帘,怕啄泥的新燕闯入,惊吓着我;祖母跪在土炕上,一边和窗外的祖父搭着话“生了,生了”,一边忙斜着身子,想借着洒落在纸窗外的光亮,细细瞅瞅,她这个白胖乖巧的孙女;祖父双手背后,跺了下脚,拽了下他的黑布褂,踏着响亮的脚步,掀开门帘,探过头,正眼瞧了瞧,说:“丫头,真俊”,又转身喂牛去了。
田野与这里的农人世代相守,无论你走在门庭后院,还是走在大路小路,必有田野与你相望。你走在路上,也就走在了田野,或没有尽头的金色油菜中,或涟漪着绿浪的麦田中,或新生如云朵的羔羊中……这些五彩的生命,伴我长大,滋养我幼小的心灵,渐渐把我引向诗的远方。
我的小学就在我家“岛屿”的西北方,躺在炕上,透过窗户,在葱郁的树冠丛中,可遥望飘扬的五星红旗一角。吃饭时,也可隐约听到悠扬回旋在校园、田野的铃声,缥缈厚重如姑苏城外寒山寺的钟声。
上学,出门左拐,是一条宽十米,深十米的大水渠,也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渠壁由坚硬的大石块垒成,光滑五彩。每到春冬两季,麦田需要灌溉,干旱的井水已不能满足需求,就需引黄工程的工作人员开闸放水,这也是孩子们所期待的。波涛浑浊的泥水自南向北,翻滚起伏,忽高忽低,奔涌远方,真如李白那句“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壮美之势。
每到此时,村里的长者都会心生各种担心,千叮万嘱小孩要远离水渠。可走在渠沿上上学的孩子们,还是被这“天”上之水吸引着。男孩子取下斜挎的布书包,腹贴地,腿伸直,趴在滚滚的渠沿上,一排排看着这漩涡奔腾如千军万马的黄河水,似乎能从中生出一种“醉卧沙场君莫笑”的男儿本色来。胆小的女生怯怯地三两个相拥而行,心里却喜欢着男生那副若无其事的胆大模样。炫酷的男生顺手捡起脚下的石子,用力抛向水的远方,技术高超的会让石子如弹力球,又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在水面上接二连三地腾空而起,如绽开花朵的水漂扣人心弦,女生尖叫的欢呼声随着荡着圈圈细细的涟漪渐渐消失,但那份得意也成功地赢得了女生小小的仰慕。
自立春后,大地就会慢慢生出洁白的“云朵”来。家家户户,几百只怀孕的母羊这时都会分娩,或白天或晚上,或两只或三只。这是春节后又一个令我无比激动的事儿。
不知夜半几分,沉睡的鸡窝突然被惊醒,公鸡、母鸡都站了起来,煽动着翅膀在树枝上抖动着。阿黄也被这白白会动的家伙吓着了,它疯了般地转着圈,挠着地。猫咪趴在房梁上,警惕着脑袋,暗中观察。但动物灵敏的嗅觉,让它们知道,它们是同一个家庭的一分子,谁也不曾伤害谁,它们和星星月亮一起守护,这个初来乍到的新生命。至今,我都不知,那该是个怎样骚乱又安静的夜晚啊!
晨起,打开笨重的木门闩,突然间,我一声大叫:“在哪,在哪!”在不远处的羊圈里,我看见两只雪白的羊羔,在晨曦的光辉里,向我踉跄蹦跳而来!
以后的日子,天气渐暖,水活了,草长了,花也开了。村口的田野上,羊羔成群结伴,东一群,西一群,几十只,几百只,白茫茫,晃人的眼。
晌午,习惯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农夫下地归来,驮着草,扛着锄,拉着架子车。青色瓦砾间缭绕着带着饭菜香的炊烟,四散飘去。几只调皮的羊羔会跳跃到架子车上,成群的羊羔也会扭头带着急雨般的践踏声蜂拥其后,车厢里驮着新生的羊羔,两只浸汗的耳朵被颠簸的土路摇得一晃一晃,那些在旅途中生出,还未见过这群羊羔的极小的羔羊,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放学的我,远远望去,感觉整条路好像都在跟着羊群一起蠕动……好像每只羊羔在它沾染着麦田野草野花的芬芳的绒毛里,都带回一种使人沉醉、使人舞蹈的田野的活跃气氛。
这种田野乡村的芬芳,一直沉醉了我四十年!
每一夜,这些芬芳都会涌到我的枕边,进入我的梦乡,却从未如今夜,离得如此之近,仿佛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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