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很特殊的父爱 心香一瓣
我曾写出过数十万的文字，却很少动笔墨去写父爱。我七岁过继到伯父家，又跟着爷爷奶奶长大，也许总在内心有一种遗憾和对别人拥有完整父爱母爱的羡慕吧。
我的亲生父亲是一位典型的乡村中学老师，高中毕业就直接到公社当中学老师。父亲是个好老师，那时候农村的教师比较缺，中学物理和化学两门课程他都上过，需要他上他就上，而且上课认真，教学生耐心，只要他教过的学生，无论多少年了，都怀念这个姜老师。我的中学阶段，基本在县城一中读书，没机会亲眼看到父亲上课的样子，他教过我小妹妹，妹妹描述父亲上课是这样说的：“声音很大，讲课用力，动作很夸张，每次上课都满头大汗。”
父亲是个急性子，也就是脾气不好。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回家，看到他在东厢房前面的猪圈往外挑猪粪，累得牙呲眼瞪，一边挑，一边朝我母亲吼着什么。那时候，我印象最深的是父母常吵架，尤其是父亲放假的时候，两人吵得全家鸡犬不宁，我的两个妹妹和弟弟吓得不敢出声。吵得厉害了，母亲就哭着跑回邻村姥姥家。父亲一发脾气就摔家里的东西，母亲看他摔就跟着摔，两人经常把家里的东西摔得乱七八糟。
小时候感觉父亲真聪明，学什么都能学会，可都不很精。他学中医针灸，我们有个头疼感冒，他一转眼珠就给我们下钢针，胆子也大，还好，基本管用，也没出什么问题。如果是皮肤发炎、身上长个疙瘩什么的，他就用学校的实验药品兑出一种黑紫色的药水，让我们搽上去。有时候嘴角长泡，他让我们搽了后，黑糊糊一块，有点像电影里日本人的仁丹胡，看着很滑稽，我们都互相笑话，父亲却从来不笑。我父亲这个人，好像天生就缺乏那种幽默感。
父亲假期在家，闲下来就开始做木匠活，不是做个椅子、小板凳，就是打个小木柜子，这些自制家具粗看起来像模像样，仔细一看就不像了，做活不精致，母亲就给他做的那些家具起个名字叫“四不像”。不像归不像，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这些不好看但结实的家具，给家里派上了大用场。
那时候，父亲是公办教师，工资一直不涨，三十七元五角的月工资，领了二十年。母亲只算半劳力，到年终开支的时候，别人家听着大队的大喇叭往家领钱，我家要倒找口粮钱给大队。否则，我母亲绝对不同意把我过继到伯父家，我寻思着也有点家里四个孩子养不起的味道吧。
父亲对我始终存在一种偏爱，可能是我读书比较好，比我那些妹妹弟弟能给他这个当教师的长脸吧。可不知道为什么，父亲对我讲大道理时，我一点也不爱听，经常是他说着，我就用话顶上去了，有点逢父必反的味道。当我考上福山一中初中重点班的时候，父亲用自行车载着行李去县城送我，我却非要自己坐公共汽车去。父亲脾气不好，吃饭也不正常，所以胃不太好，一疼起来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一句话也不说。记得我中考考完之后，带着满心的高兴回到家里，却看到一向闲不住的父亲躺在炕上，盖着大被。原来父亲的胃病又犯了，县城医院一检查，是胃腹水，再不治就麻烦了。这次手术切去了父亲四分之三的胃。我们学校离医院也就一公里左右的路程，父亲偏不让家里人告诉我，说怕耽误我复习考试，结果他住院那么长时间，我竟然一点不知道。父亲动手术后，说话没以往的火爆脾气了，我回家后，他在炕上欠起身，问我考得怎么样？我当时就哭出声来，这是我第一次被父亲感动。父爱，是深沉的，当时的感觉是那么真实。以后我读大学、成家以及在工作单位的发展，父亲总是对外人夸我，可在我面前从来没露出来，都是母亲和弟弟妹妹告诉我的，说他一说起他的大儿子，满脸都是笑，一说起我当工人不读书的弟弟，就来气。虽然，我在父亲当面，他说什么，我还是始终反驳，脾气也不那么好，好像我的父亲什么也不懂，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可一出门就后悔。我知道，我看不惯父亲的那些举动和语言，他已经无法改变了，可我耐不住性子经常对他发火。我经常想起郁达夫的《父亲的背影》那篇文章，感觉是那么像我与父亲之间的关系。
前些年，父亲患了再生障碍性贫血，几乎没有医院收留他，好容易找到一家经常去输血治疗的医院住上了。有一天中午，医院的主任费劲为胳膊和腿都是针眼的父亲输上血和血小板后，突然把我拉到走廊说：“该给你父亲准备后事了！”我当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歹奇迹般把父亲的病治好，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可他一说话，我还是忍不住呛他。可父亲好像对我的顶撞一点也不生气，几十年始终都如此。
前些日子，在父亲82岁生日的那天晚上，我们全家照例一起到饭店给他过生日。那天，天有点冷，我穿的不太多，一起走在路上，父亲突然做出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举动，他把自己的棉衣脱下来，要披在我身上……弟弟妹妹和妻子都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我这次没有对他的异常举动生气，我承认父亲对我的父爱，是那种很特殊很特殊的爱，几十年如一日，始终如此。
□姜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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