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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家有棵桃子树

达州晚报 2021-12-30 09:47 大字

在我的记忆里,老家是没有桃子树的。姐姐出嫁到另一个地方以后,我就常常到姐姐家去。姐姐居住的地方,成为我仅次于老家的地方。在那里,我发现了一棵桃子树。

童年的时候,母亲亡故,十来岁的姐姐成为一家唯一的女性。接替母亲操持全部家务,包括洗衣煮饭喂猪等等。那时候洗衣服都靠手搓,且农家干的都是苦活累活,衣服又脏又臭,洗衣是一件又苦又累的体力活。农村人干活,都是肩挑背磨,常常把衣服弄脏磨破,衣服洗后还得打补丁。农家不仅没有好的衣服可穿,更没有鞋子穿,只是到了过年的时候,由家里的女人做一双布鞋过年,算是送旧迎新。

姐姐成为我们家唯一的女性之后,便自学成才,承接了女性在家必须承接的这些家务。我清楚地记得,每年过年前夕,姐姐就在煤油灯下没日没夜地为一家人打袜底做新鞋。每做完一双鞋子,都要先试穿一下,看鞋的大小是否合适。这时候我看到姐姐的双手,手背像发泡的面团,冻疮像隆起的山丘;手指如霜打的树枝,粗糙得像刀子一样割人。看到我们都穿上了新鞋,姐姐满脸都是笑容。一个青春期的少女,脸蛋并不妩媚,连笑容里都透着严重的营养不良。

姐姐在家干活的时候,还要顺便照管我,因为我是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我清楚地记得,我坐在背篓里,姐姐给我喂食的情景。无娘儿,受人欺。有时我在外面和别的孩子发生了纠纷,别的孩子家的大人往往找上门来,恶人先告状。如果姐姐不在,我就不敢回家,常常躲在外面等姐姐回家以后,才敢现身。有时候我惹的麻烦可能实在是不可饶恕,激怒了不堪生活重负的父亲,他往往是抓住什么就用什么作为惩罚的工具。是姐姐,多少次在那些竹竿、火钳、扁担等快要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抓住了父亲狂怒的手。

当然,民以食为天。我和村里的同龄孩子的纠葛,也往往是因为争夺食物而起。农家野外的食物,往往是一些瓜果。在我们那人多地少的平坝地区,所有的地方都是用来种粮食的,果树算不上粮食,而且还遮挡了阳光,影响庄稼的产量。幸存的果树不多,品种也很单一,只有少数几户人家有几棵李子树、橙子树、葡萄树。但在我们小孩子眼里,因为稀少,所以珍贵。每当这些果子快成熟的时候,都会令我们魂牵梦绕,免不了偷偷地采摘,一饱口福。

这样的童年苦中带甜。我多么希望这样的童年,永远不要终结,我便永远可以得到姐姐的庇护。但这一天还是来了。姐姐把我带到了大队小学,帮我取了我读书用的名字,开始了我的学习生涯。

小学记忆实在是太遥远了。我只记得快毕业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姐姐出了趟远门,几天之后才回来。这事于我比天还大,令我魂不守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逢年过节,就有一个大男人,到我家里来。我意识到这个男人和姐姐会有一种特殊关系。我怕他伤害姐姐。我和他从来不说话,总是提防着他的一言一行。那时候还没有普及义务教育。即使小学也是有家庭成分限制的。小学毕业之后,更是只有部分孩子可以升入初中。就在我和那个陌生男人彼此敌视的时期,我小学时光画上了句号。我没有想过未来的学习。我想的是又可以回到家里,受到姐姐的庇护。这么想我也是有理由的,因为读书要缴学费。像我这种穷人家的孩子,读书就是浪费钱财。小学能毕业,会写自己的名字,就算是祖坟上冒青烟了。我在上小学的时候,深受交不上学费的折磨。老师常常把这些学生留下来站墙角。初中的学费更高,我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就放心地在家里玩耍。不经意间,新的学期开始报名了。我看到昔日的小学同学,纷纷从我家门前走过,兴高采烈地朝新学校走去。姐姐把我叫到身边,掏出一个荷包,小心翼翼地展开。我看到里面是一小叠钱,有两元的,有一元的,全是我从没有见过的大票子。姐姐放到我的手上,说:“快拿去报名读书,这是六块五角钱。”

那时是挣工分过日子。我家缺劳力,工分往往不够口粮钱。我不知道姐姐从哪里弄来的这么多大票子。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我只是拿着这笔钱,进了远在场镇的初中读书。

我在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天回到家,家里却空无一人。我不知道姐姐到哪去了?我到处喊,到处找,从村里到村外,问了一家又一家,才知道姐姐出嫁了,被那个我敌视的陌生男人领走了。我一个人,坐在村头的路边,像一个被人遗弃的孤儿,嚎啕大哭。姐姐走了,我该怎么办?在我心中,天已全部塌陷。过了很久,我才恍然大悟。原来,姐姐是用她定亲的钱,缴了我初中第一学期的学费。

我必须接受姐姐出嫁的现实。而每当节假日到来,我都会不自觉地到姐姐那儿去。

姐姐家比我家更偏僻落后。属于川东盆底深丘地带,坡陡,土薄,贫瘠。我有理由确定,姐姐是在我即将升入初中的关键时刻,为了我能多读一点书,没挑剔地接受了媒妁之言,用自己的婚姻换取我读书的机会。从我家到姐姐家,有三四十里山路,经过许多乡间村落,经过许多悬崖峭壁,经过许多沟沟坎坎,还有一道摇摇欲坠的风雨桥,才能达到姐姐家。这么复杂的道路,不知有多少岔道口,而且行人稀少,我却可以毫无差错地走到姐姐家。

姐姐家和我家最大的不同,就是单家独院,房前屋后都是果树,以李子树和橙子树为主。这两种果树在我家那个人口密集的大院子里,都有,我为到那些有果树的人家相嘴,差点挨了父亲的巴掌。

我到姐姐家的时间,大都是暑假。李子已经摘完了,橙子还没有熟。

有一天中午,我午睡起来,姐姐一家人都还在坡上劳作,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我便转到院子背后的山上去玩耍。这就发现了那棵桃子树。

桃子树结着稀稀拉拉的桃子,青皮,丑极。仔细看,有些桃子已被虫钻了洞,有些桃子不知被什么鸟啄了一个缺口,还有些桃子身上溜着一坨桃子树油。树不大,也不高,我轻松地攀了上去,摘下一棵放在嘴里。那桃子定是成熟还差些时日,吃起来脆生生的,先是一口苦涩,紧接着便是一口浓浓的果酸味,然后就是意味深长的回甜。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吃桃子。我毫无顾忌地坐在树上,大快朵颐,而不担心会吃父亲的大巴掌。盛夏炙热,树荫下是有一搭没一搭漫不经心的丝丝凉风。我一边吃着树上的桃子,一边享受着无忧无虑的夏日清凉,心里惬意至极。

姐姐回来了,我给她说后面有棵桃子树。她说桃子还没有熟。我说可以吃了。她说,那以后我给你留起。

我初中毕业了。我以为我再也没有上学的机会了。姐姐在即将开学的日子,又把学费给了我。她说,只要你肯读书,不管读到哪里我都支持你。

姐姐没有食言。我考上大学的时候,她和那个把她带走的男人,打下一担新米,挑到市场上卖了,给我制了一身新衣,还给了我一笔上学的路费。

有时候我就想,姐姐和那棵桃子树的命运是不是有几分相似?她们都在人们不经意的地方,悄悄地度着自己的光阴。不喧哗,不抱怨,更不哭泣。桃树开花只为结果。若问姐姐这么辛劳为了什么?我想,那里面一定是为了一个人,就是我!

很多年了,我离开了老家,姐姐也离开了她出嫁的地方。我不知道那棵桃子树还在不在?这么些年过去,该是一棵大树了吧!如果有机会,真想再去看一看。

□张大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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