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 ■贠靖
周末没事，我喜欢逛逛菜市场。走进那一片瓜红叶绿、果蔬飘香的世界里，枯燥泼烦的心境便会一下子鲜活起来。
城市与乡村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楼越高，住户越年轻，见了面越发的冷漠。楼上楼下，对门住着，有可能形同陌路，见面连声招呼都懒得打，甚至锅碗瓢盆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明明听到对面屋里边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打了起来，这边却还是冷眼旁观，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哼一声走开了去。
反倒是那些老旧社区里住着的老街坊，老头老太太们，见了面，竟无比的亲热，像一家人一样。
要说买菜，年轻人一般都喜欢去超市、商场，觉得那里干净卫生。老年人正好相反，都喜欢去熙熙攘攘的菜市场，觉得那才是买菜的地方，除非住得离菜市场太远，或是附近没有菜市场，不得已，他们才去超市。总觉得那里边干净是干净，但还是少了那么一点烟火气和买菜时讨价还价的乐趣。
菜市场是夹在城市冰冷的建筑物中间，最具人情味的地方，虽然噪杂，却最能拉近人与人的距离。
我家附近就有一个菜市场，过条马路，走一站路就到了。一条街上，卖时令瓜果蔬菜，鸡鸭鱼肉，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和油条、豆腐脑、煎饼果子、胡辣汤的，什么都有。也有摆地摊卖狗皮膏药的，拿一只搪瓷盆子翻过来，用根小木棒在盆底上咣啷咣啷敲着，扯开了嗓门吆喝着：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祖传秘方，专治腰腿疼，不灵不要钱！顿时就引得一堆人围拢了去，一个个抻长了脖颈瞅着。卖膏药的人放下盆子，晃着手里的药片转过来说：大妈买一盒吧，不灵不要钱，第一个买主我给您优惠，买一送一！站在最前面的大妈半信半疑地摇摇头：还是让别人先用吧，灵验了我再买。那边不远处有人从工厂里批发出一堆款式过时的、有点瑕疵的服装鞋袜，山一样堆在地上，在喇叭里敞开嗓门喊着：新到的服装鞋袜，不论大小，十元一件，立刻呼啦啦围过去一大片人，刨着拣着，一会工夫山头就下去了一大截。有抢到称心物品的，边往回走边把塑料袋里的衣衫扯出来瞧着，遇到熟悉的人，眉飞色舞道：你瞧这衣裳不好好的么，一件才十块钱。过些日子回老家去，送给乡下的亲戚穿多好！听的人急急火火道：是蛮好的，不跟你说了，我也去挑几件，送乡下的亲戚。过些日子便都自己穿了出来，若是相互撞衫，便尴尬地笑笑：这不蛮好的嘛！
有一个院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姐妹，早上买菜都相约了一起去，在一块人多好砍价。遇到刚拉来的新鲜蔬菜，便围拢了去，叽叽喳喳道：你瞧我们这么多人，就便宜点吧，要不我们就到别处去买了！卖菜的人苦笑着做出一幅无可奈何的样子：大姐，已经是最低价了，不信你到别处去打听打听，要有比我这便宜的，我白送给您！姐妹们中有人故意诈道：我方才一路过来时问了，那边可比你少两毛钱哩！卖菜的将信将疑：不会的，挣的就是分分厘厘，总不能赔钱卖么，要么就是东西不一样。
双方你一言我一语，砍来砍去，最后达成一致意见，你往下再降一点，我们再添点！
付钱的时候，就有关系特别好的，像去饭馆吃饭一样，抢着掏钱，争得面红耳赤，弄得卖菜的老板左右为难，收谁的对方都不让，最后僵持不下，还是各付各的。出来还相互指责着：你瞧你，不就一两块钱么，还跟我争来争去的！
有一老太太拎着菜都走出老远了，又折回来，将攥着纸币的手伸到菜老板面前：你账算得不对！老板一脸愕然。老太太看他紧张的样子，扑哧笑了：你多找了我两块钱！老板接过钱乐呵呵道：大姐，您人真好，下次再来啊，我给您批发价！
买到便宜菜，老姐妹们便一整天心情都是愉悦的，逢人就炫耀：我买那个菜啊可新鲜了，一斤才一块多钱！
老姐妹们买菜喜欢买菜农自产自销，刚从地里运过来的，菠菜、萝卜、土豆、大葱，根须上还带着泥土，看着就新鲜，价钱还便宜。尤其是乡下人比较实诚，秤上不缺斤少两，往往零头抹去不说，有时付了钱还给搭上一把菜。一来二去地熟识了，她们再买菜时就还找那打过交道的菜农。
那些固定摊位上码放整齐，看上去红是红绿是绿的蔬菜，老姐妹们很少问津，一来价格挺得硬，二来担心用福尔马林泡过。她们买水果，草莓、樱桃、猕猴桃，也专挑那大小不一，歪瓜咧嘴的，觉得这才是天然的东西，吃着放心。那长得个大漂亮的，担心抹了膨大剂，不敢买。年轻人不懂，总觉得这些老人越活越抠掐，舍不得买贵的好的蔬果，净买些别人挑剩下的便宜东西回来。
这可就真的看走眼了，其实老姐妹们可大方着哩，在人情世故上一点也不含糊。她们买菜，像红白萝卜呀，芹菜呀，白菜呀，雪里蕻呀什么的，一买就一大捆，回来吃不了就搬出菜坛子，腌着泡着。泡好的酸黄菜给这家端点，那家送点。老街坊们也讲究礼尚往来，我吃了你的泡菜，过些日子指定送一些自己卤的鸡爪子、豆腐干或糖果点心什么的过去，说是子女们孝敬的。尽管都是不分你我的老姐妹，但在心里头觉着欠什么也不能欠了人情，否则，老觉得亏欠别人的，在人前说话也没那么硬气。
一个小小的菜市场，其实也是一个社会的缩影，折射出了人生百态，人情冷暖。从田园到餐桌，中间这一片菜市场，一头连着农户和市民，一头是柴米油盐，一头是诗和远方，无疑是最让人感到温暖和向往的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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