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出来的慢生活

姜鸿

偶尔，我会想起年轻的时候，想起上大学的日子。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庞如今都变得模糊了，唯独一件事，我还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是织毛衣。

上个世纪80年代，人们还穿手织的毛衣。现在想来，那样的毛衣真珍贵啊，一针一针编织起来的毛衣，带着手的温度，更带着心的温度，出自母亲、姐妹或爱人之手，格外柔软和温暖。

我是1987年秋天跨进大学校门的。一下子从高考的压力中解脱出来，从题山书海中骤然闲下来，一时有点儿空虚，还有点儿无聊。有些女孩子就开始在宿舍里拿起了毛衣针，闲下来的夜晚或周末，一边编织，一边聊天，说说老家的味道，说说对妈妈的思念，说说男女生之间那些朦朦胧胧的恋情……大学里的光阴就这样在编织中慢下来。

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没有电视，一封封家书在漫长的等待中一路跋涉，在那样的年代，织毛衣是一件很治愈的事情。哪怕是只有一灯相伴，在寂寞的灯影里，那长长的毛线也会在静默中缠绕着思念在纤巧的指端跳跃。身边围绕着一团暖意，心会渐渐地静下来，再静下来。

女孩子们开始是给自己织，或者给爸爸妈妈兄弟姐妹织，再后来，一个陌生的男生或许会在她心中渐渐熟悉，尽管天天在学校里见面也还会朝思暮想。这个时候，她往往就会给那个男生织毛衣了。把自己心里的思恋和温暖一针针地织进去，让他穿在身上，他就会记住自己了。女孩子手里编织的毛衣，藏着她的心事和一些隐秘的情感。

男生们说，上了大学，织毛衣是女生的“必修课”。可是，我读大学的时候，没有给男孩子织过毛衣，这曾经是我的缺憾。

在织毛衣这件事上，我后知后觉。我不喜欢待在寝室里，每晚都是背着书包去图书馆或教室。不过，我真的是羡慕那些会织毛衣的女同学，她们会织很多花样，会在十天半个月甚至更短的时间里织出一件漂亮的毛衣。而我只能织点儿手套、围巾之类的小活儿。至今回想，在大学的4年时光里，我似乎从未完成过一件毛衣成品。

记得那个周末，晚秋的早晨，我和同班的一个女同学去公园玩，还假装积极地随身带着自己的织活儿——我正在编织的一条围巾，用小碎花的布包装着。

那个早晨的美丽至今仍在我眼前：淡淡的清雾，笼罩着婆娑的高大的法桐树，斑斓的树叶掉落一地。我们坐在那些落叶上留影，然后就钻进了旁边的一棵小树的枝叶围拢起的树洞里。那是一座绿色的窝棚，隐蔽而又安静。我在里面安静地织围巾，她安静地坐着，或许在想着什么事情，又或许什么也没有想。朝阳慢慢地升起来了，金色的阳光透过树缝洒在我们身上。

那时候，我对未来充满了遐想，从大学校园里走出，就是广阔的未来了。天地之大，让我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飞逝的时光眨眼就到了2012年的秋天，这一年我的女儿18岁，她在这个秋天走进了大学校园。这是一个快节奏的时代，人们信奉“时间就是金钱”，已经告别了手织毛衣的时代。信息爆炸，空间无限缩小，生活日新月异。人们不必思念，也没有那么多情感需要酝酿发酵。初上大学的女儿对一切都是好奇的，她在学习之外参加了很多社团，她很忙，忙于探索人生的路途和模样。

初冬的时候，我和丈夫开车去探望她，临走的时候，在寝室幽暗的走廊里，她塞给我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说：“给你的。”我打开一看，是一条漂亮的围巾，用褐色与米色两色毛线编织而成。那是女儿亲手给我织的，给了我很大的惊喜。她向卖毛线的女人学了编织的方法，女儿说：“那叫情人扣。”

这条围巾每到冬天我就拿出来戴上，一直到如今。后来，女儿又给她爸爸织了一条灰色的围巾。之后，女儿再也没有织过东西。在快节奏的时代，难得保留慢生活的情感与温度。所以，这两条围巾是我们的宝贝。

一辈子就这么过来了。临近退休，只剩下云淡风轻了，有点儿释然，又有点儿不甘。偶有回首，就想起了编织这件事，想起了织进去的温暖和情义。又是新的一年。白发在增多，但良辰美景也很多啊，春天如许，四季如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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