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别人的文字 也是贼啊
原创 小爱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收录于话题#世相故事30个- 世 相 故 事 -
天将放亮时,她忽然间意识到,当年她爸偷鞋子被捉,应该也经历过与她一样的心境,比如最初的侥幸和贪念,接下来的悔不当初和无地自容,以及后面的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等。
-1-
那是一条逶迤的上坡路,由粗砺的小石子铺就,两旁是成片的胡叶树。顺着坡道一直走,就能抵达山顶。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了文文谷。
文文谷是她的笔名。我家和文文谷家相距三里半的样子,彼此认识,却没有深交过。她写网络小说,有作品将近十部,获得过几项还算有影响力的奖项,出过两部纸质书,铁粉众多。
按说她混得还算春风得意,但眼前的文文谷,一个人坐在山顶的一块石头上,吹着风,神情沮丧,眼睛四周泪痕未干。
这座山每逢春节,因为在外工作学习人们的归来,爬山者络绎不绝,很是热闹。不过下午四点以后,就鲜有人来。我多少有些孤僻,总是在它喧嚣过后,也即下午四点以后一个人悄悄地来。我没想到的是,那日竟然在山顶遇见了文文谷,看她当时的神态,十有八九是不希望被打扰的。
但这座呈圆锥形的山体,山顶的面积实在是太小了,粗略估计不足四十平方米,很难做到与另一个人互不打扰和视而不见。
于是,我站在几步开外,有一些进退两难,觉得走近她是种冒犯,一声招呼不打地调头下山,显然有失礼貌和体面。
文文谷很快发现了我的到来。
在她抬头看向我时,我冲她微笑,一声“你也在这里呀”刚说出一半,就被迫兀自中断。因为她看向我的眼神,带着一层明显的憎恨,应该是在责怪我打扰了她一个人的宁静世界。随后,她从石头上站起身,扑打两下大衣的两摆,气急败坏地迈步离开。
大约是感觉到看向我的眼神太过寒冷,在向山下走去时,她回过头来,补上一个友好笑容,并说道:“你也从外地回来过年呀?我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了,该回去了。再见。”
那一瞬,我感觉她还挺可爱的,是个真性情之人,也是个内心柔软的人。
文文谷是九零后,与我堂弟是小学同学。以前从我堂弟的口中得知,文文谷读书时口才极好,出口成章,作文写得很出彩。有一次作文她写到了她的父亲,被语文老师当着全班朗读。
在作文里,文文谷将她的父亲塑造成一个反扒英雄。堂弟说,写得很生动,很引人入胜。语文老师也夸那篇作文写得很好,但语文老师在朗读完之后,不知怀着怎样一种心情,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你写得很好,唯一遗憾的是,你父亲现实里的形象,跟你笔下的形象大相径庭。不过也没啥,作文是需要想象力的。”
听堂弟说,也就是从那天起,校园里开始流传起文文谷的父亲根本不是反扒英雄,而是一个小偷……
那天,从山上回到家中后,我跟父母提起文文谷,言语中充满夸赞,说写文章的人气质就是不同,比咱们看着有内涵。
然而,父母却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是在说,你怎么夸奖这么一个人。
父亲先于母亲开口:“你刚从外地回来不知道,她呀,以后还写不写都成问题。抄袭,咱这里都传开了,先是一个年轻人说出来,现在许多人都知道了。都在说偷窃这事情也遗传,她爸年轻时偷商店的鞋子,轮到她,又偷人家的文字……”
母亲用眼神制止了父亲继续说下去,并让他说话不要这么刻薄。父亲为自己辩解道:“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从别处听来的,学给你们听……”
父亲的话,令我有一些怔住,一下子明白了文文谷,独自坐在山顶黯然神伤的原因。-2-
我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文文谷的名字,很轻易地就搜索出她抄袭的页面。上面事实清楚,指出她三部作品抄袭,并用调色盘做了醒目的对比和标色。
我不觉得文文谷抄袭,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基因,她的抄袭与他父亲曾经的偷窃行为,只是一种巧合而已。至于她的父亲,我也是认识的,看上去有一些木讷,给人一种老实的感觉,小偷一词,很难与他联系到一块。
然而,他曾偷窃的事情,却是事实,在方圆二十里之内,尤其是在上年纪的人中,几乎人尽皆知。
那还是九十年代,文文谷的父亲,竟然偷拿了鞋店的一双解放牌球鞋。
鞋店的老板一把揪住他,并从他裤腰里搜出一双崭新的解放牌球鞋,先是让他掏钱买,然而他掏遍所有的口袋,仍凑不够一双球鞋钱,鞋店的老板便将两只鞋子的鞋带系在一起,挂在他的脖子上,推搡着他上了街,口中大声地做着解释说:“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啊,看看这贼长得啥模样,再看见他时可要防着点,别让他顺手偷走个啥!”
街道上的商家们顾不上做生意,全都站在店门口,边看边笑边骂,再加上赶集的人,一时之间,街道上变得水泄不通。文文谷的父亲像被压上刑场的人,被人吐口水和扔垃圾,还有卖墨水的商家,拿出毛笔,沾上墨水,在他背部画了个大大的叉。
当时的一幕,我虽没亲眼目睹,但从当时在街赶集,从而见证了这一切的奶奶口中,我得以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奶奶说,文文谷的父亲当时一边哭一边被人推搡着走,背弓着,将脸深深耷拉在胸前……
后来我又听过别的人讲过这件事情,情节大致相同。那时人们讲文文谷父亲的丑事,应该不是出于嘲笑,而是出于说教的目的,用身边活生生的例子,告诉年轻后辈们,千万不可偷窃,伸手必被捉。
在文文谷的心里,应该是深以他父亲为耻的。
听堂弟说,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有一次下雨天,文文谷的父亲给她送来一把伞,站在教室外,一直等着她出去拿,从上课时间一直等到课间休息。但文文谷低着头,选择了视而不见。有好心的同学提醒文文谷,说她爸爸在教室外等着她,她竟然委屈地大喊,“他是你爸!他不是我爸!”
喊完,扑在桌子上号啕大哭……-3-
遇见文文谷的几日后,是正月初四,陈叔来我家做客。
陈叔是我父亲的朋友,两人三观相近关系很铁,便认了亲,逢年过节,像亲戚那样地来往。陈叔的女儿叫陈萍,跟我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陈叔看见我,照例问了我一些近况,然后唉声叹气地谈起他的女儿,说陈萍婚姻出了大问题,正处于离婚边缘,让我去他家好好跟陈萍聊聊。
次日,在父母的催促下,一直讨厌走亲戚的我,只得勉为其难,去了陈叔家。陈叔的女儿陈萍,当时正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翻来覆去地,却并不能看进一行字。在她的一旁,坐着文文谷。她们住在相邻的两条胡同,算得上是邻居。看情形,文文谷也是被陈叔邀请来,劝阻陈萍不要离婚的。
文文谷看见我,有一些意外,微笑着冲我说,陈萍刚才还跟她聊到我,说我读书时,作文也写得很好。我惭愧一笑,冲文文谷说:“跟你比差远了,我那点写作才能早就荒废了。”
我说的是真心话,文文谷的作品,我曾在网上看过一些,虽然题材很扯,但她的文字驾驭能力很棒,已经到了意到笔随的地步。我自愧不如,觉得自己写的话,肯定比不上她。但文文谷听了我的话,倒有一段时间的沉默,大约她又联想到她抄袭的事情上去了。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过了一会,文文谷竟然单刀直入地问:“我抄袭的事情,你俩是不是也知道?”
我和陈萍对视了一眼,从陈萍的眼神中可以得知,她是知道的。而我,显然也是知道的。我和陈萍尴尬地冲文文谷笑,正打算用什么话搪塞过去,文文谷却悲怆地笑道:“我就知道你们都知道,人手一个手机的时代,没有秘密是瞒得住的。”
午饭前,文文谷几次起身离去,都被陈叔和陈萍一番拉扯,她不得不留了下来。午饭时,陈叔夫妻碗里夹了些菜,出去吃了,饭桌上只留下我和陈萍,以及文文谷。
我们三个人分喝了整整一壶热黄酒,都很清醒,但氛围很足,很多真诚话,从口中倾泄而出。
坦白而言,相较于陈萍,我希望了解文文谷多一些。我有意向她提问,让她聊聊写作。大约是因为彼此之间知根知底,她没有回避和隐瞒,真诚地谈写作,也聊到她的父亲。
文文谷说,她写作时,习惯将厚重的窗帘拉上,在密不透光的环境下写作。不喜欢书柜,喜欢将书铺满地板。当脑子卡壳时,她会随手从满地的书籍里拿上一本,也不是真的要看,似乎只是将受阻的文思,在书本上憩息片刻。但很奇异地,往往这时,她就会源源不断地接着写下去。
她说,她讨厌写文被打断的感觉,先是狂躁和易怒,后是生不如死的伤感,那种难受感,就跟世界末日降临了似的。
所以,每当写文时,她的父亲会搬把椅子,守在她的房间门口,像一个拦路虎,每当有人走来,他就会远远地摆手,示意别人走远。
“可是,我那时并不会有一丝的感动,不认为他那是爱我和支持我写作的表现,觉得他是卑微的,是来自于骨子里的卑微感,驱使着他讨好所有人,包括我——他的女儿。”文文谷说。
文文谷忽然将头低下去,当她抬起头时,我发现,她竟然红了眼眶。
她平复了情绪后,又说:“我小时候,特别讨厌爸爸这两个字,觉得这代表的是一种耻辱。我曾问过我爸,为什么要做贼?他羞愧万分,说是一时的糊涂,和几分侥幸心理,因为在他之前,他亲眼见一个人“成功”偷走了一双鞋子,一时的贪念,令他不由得也想如法炮制偷一双鞋子占一个便宜。我觉得他很愚蠢。可是,我竟然也步了他的后尘,抄袭,抄袭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偷别人的文字,也是贼啊。”
我和陈萍不约而同地左右拍着文文谷的肩,说抄袭的风波早晚会过去,到时接着创作新作品。文文谷点头,说她已经真诚地向被抄袭的原作者道歉过了,如果以后还写的话,她会坚持每一句话都是她的原创。
抄袭的事情被揭露出来并挂在网上后,在无人的角落,她都会感觉到脸烫如火烧,甚至曾想过死了算了。当初她之所以铤而走险,抄袭别人,是因为网文抄袭曾一度蔚然成风,她觉得自己不抄是一种吃亏的表现。
就在前几天,也即年三十的晚上,她一夜未睡,想了许多事情。
天将放亮时,她忽然间意识到,当年她爸偷鞋子被捉,应该也经历过与她一样的心境,比如最初的侥幸和贪念,接下来的悔不当初和无地自容,以及后面的决定改过自新,重新做人等。
她说,她忽然觉得在那个时刻,隔着岁月,她和当年的父亲通了悲欢。
“这么多年,我对我爸只有厌恶,没有感恩。其实他是个好父亲,见我小时候喜欢看书,给我买了许多。他也称得上是个好人,对周围的人都很好,黑心的事情从来不做。虽然他曾贱为小偷,可他早就改邪归正了。我却一直看不到他的好,从来不给他好脸色。”文文谷的语气里透着后悔。-4-
那天,我准备离开时,陈萍说送送我。走出家门没几步,陈萍又拉着我朝文文谷家走,说让我陪她去借几本书看看。我知道陈萍是想跟我多待一会儿,虽然我们现在没有太多共同语言。
还未走到文文谷家门口,陈萍头一扬,示意我朝前看。
只见,文文谷和她的父亲正坐在门口。那天的太阳很暖,文文谷的父亲勾着头,在打盹。而文文谷,坐在一个矮凳上,正轮番揉捏她父亲的胳臂和腿。
他父亲的一只手呈紧握状,蜷缩在胸前。
陈萍小声冲我说:“她爸中风了,半身瘫痪,跟她抄袭被人揭露出来一前一后。你说这算不算祸不单行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拉住陈萍,悄声说,眼前这个画面很美,我们不要走近打扰。
想必事情都是一体两面,一件错误或者糟糕事情的发生,却往往蕴藏着救赎的火苗。一切都应该辩证地去看。而生活,也总是有它慈悲的一面。
我想,假如文文谷没有经历抄袭被爆出这件事情,那么,她大约永远不会与她的父亲感同身受,明白人生有时难免会犯错,改了就好,不必对过去的污点和错误紧揪不放。
眼前的文文谷,显然正在用行动,去弥补和救赎曾被她拒之门外的父女情。
注:为保护隐私,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
原标题:《偷别人的文字,也是贼啊》
阅读原文
新闻推荐
交警挖开被埋轿车。“警察同志,后方纪小滩村恒通煤场十字路口发生交通事故,一辆半挂车侧翻,煤把小车压下面了。”2月22日,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