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年俗 ◎俞兆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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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正月,如果没有迎龙灯、请戏班子唱大戏,那么,与忙碌而热切的腊月相比,正月就显得过于冷清和枯寂了。好在,我们的先辈聪明透顶,鼓捣出了这些文化样式,丰富了我们的精神生活,抚慰了我们的心灵世界。
在我们村子,请戏班子唱大戏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好事,不常有。迎龙灯呢?只要村长或村里有名望的人一声令下,马上就会有人响应,马上就可以把梦想变成现实。
一般情况下,一旦决定来年正月迎龙灯,村里就要成立灯会,负责迎龙灯的一切事宜,还要提前两三个月张贴公告告知村民。公告一张贴出来,灯会就要着手糊龙头、龙尾。家家户户也要着手糊制花灯、花篮了。我小的时候,村里是振喜公糊制龙头、龙尾的。振喜公原本是一个糊衣匠,手艺好,价格公道,糊制出来的龙头、龙尾,常常让四里八乡的村民艳羡得眼红。
我们思溪村的龙灯是板桥灯,板桥灯也叫板龙桥。思溪村有一百六十户人家,每家每户出一桥花灯,一百六十节板桥,每节长不足两米,每块板桥都有接口,所有板桥由活楔相连,每桥灯有一根灯撑,桥灯首尾相接后,灯撑插入接口,用插销在桥板上下闩住,桥灯相连后依旧转动自如,灯撑由一人持握。每节板桥上置有三盏花篮,板桥连接后形成龙身。花篮由灯笼和花束组成。灯笼以竹骨为框架,圆的、方的、六面的、八面的,似花瓶、似瓦瓮、似宝塔,灯笼外面糊上皮纸、白纸,纸上描画着五谷丰登、龙凤呈祥等吉祥图案,也有描画梅兰竹菊、渔樵耕读等清新小品的;每盏灯笼上面插上四支彩纸制作的花束,即为花篮。灯笼内点蜡烛,红红的火光映照出灯笼上的吉祥图案,玲珑剔透,煞是好看。龙头龙尾皆用竹篾彩纸编饰,高大气派,威风八面,龙口里还衔着一颗球形的“龙珠”——灯球。每年正月十八圆灯日迎龙灯结束后,龙珠会被新婚夫妇“请”回家,挂在堂前。在婺源,“灯”与“丁”音同,迎灯预示着人丁兴旺,而得到“龙珠”,则有喜得龙子龙孙之寓意。得到龙珠的人家,自是喜不堪言。
按照习俗,正月十三是起灯日,十五是闹元宵,十八是圆灯日。往昔,必须是在这三日晚上迎龙灯。后来,村里外出打工的等不到正月十三就要出门,所以,如今迎龙灯也就提前到正月初二或初三起灯。
正月十三的起灯日,吃过晚饭,男劳力要将灯桥抬出家门去接龙(即各家灯桥联结、会合),我们村里叫“发灯”。发灯,有一个简短而必须的仪式。家家户户和祠堂里要张灯结彩(我小的时候,祠堂成了生产队仓库,名存实亡了),堂前要点燃红蜡烛、香火,祭拜祖宗,然后,燃放鞭炮、烟花把灯桥送出家门。发灯后,迎灯人要争先恐后抬着灯桥去接灯。有经验的迎灯人都清楚,灯桥越靠近龙头,越省力;越靠近龙尾,越吃力。
大约到了七点钟,晒谷坪上礼炮齐鸣,鼓乐齐奏,这就是所谓的“十番锣鼓”了。随着“哐”一声催灯锣响,迎龙灯正式开始。迎灯时,龙头前有“蓬灯”引路,龙尾后有“鼓乐”伴奏,可谓前呼后拥。在一个手持蓬灯的男子引导下,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汉高擎龙头,精神抖擞地迈开步子。随着步伐的移动,龙头的上颚有节奏地颤动着,龙舌也一上一下抖动着。龙嘴里的龙珠更是闪闪发光,惹人注目。龙头动身了,龙身也挪动了。一百六十节花灯,蜿蜒曲折,长达近三百米。一会儿,龙尾也来了。摆龙尾的年轻人,看起来远不如抬龙头的人威武。
龙头是最尊贵的。龙头迎到谁家门口,就在谁家门口停下,朝人家堂前鞠躬致意,借以讨喜和赐福。这时,那家人就要燃鞭炮、放烟花迎接,表达谢意,并借此祈望福临家门。记得有一年,讨米家准备了一百多块钱的爆竹烟花,一俟龙头在他家门口停留、鞠躬,就全部燃放,借此讨一个好兆头。没承想,龙头压根儿没有在他家停留,更没有鞠躬致意。他跑去追上龙头,找队长——迎龙头的首席卫冬理论。卫冬乜他一眼,说:“你家躲在那旮旯里,路又窄,龙头怎么过得去?”讨米嗫嚅着。卫冬又说:“要不,你来抬龙头试试?”自然,讨米如何舞得起龙头呢?
龙灯在村里迎第一轮的时候,是所谓的“文迎”。笃定、沉稳,波澜不惊。因为要在各家各户讨喜、赐福,时走时歇,迎灯的人也不吃力。到第二轮,无需在各家各户门口停留,可以穿街过巷,“一闪而过”,那就是“武迎”了,也就是说,此时的迎龙灯已经具有表演与炫技的味道了。其实,迎龙灯、看龙灯要的就是这个味儿!舞要舞得尽兴,看要看得过瘾。你想想,我们村子里迎龙灯,十里八乡都赶来观赏,观灯的,加上迎灯的,何止上千人!不好好表现一番,对得住这些观灯的乡里乡亲吗?
卫冬、老季和另外两人负责迎龙头。卫冬头脑活络,力气也不差,其他三个有的是力气。武迎时,他们在街巷里故意撒开步子奔跑,害得后面的人脚不沾地都跟不上。年纪大的、体质弱的、个子矮小的,即使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济于事,不是脱了桥(握不住灯撑,出列了),就是摔倒在地或者被后面的迎灯人踩踏。一旦出现上述情况,必须及时补位、施救。不补位,花灯里倾倒的蜡烛会引燃花灯,造成火灾事故;不及时施救,也有可能出人命。偶尔,有人的蜡烛倾倒了或灯桥倾倒了又或者插销、灯撑拗断了,把纸糊的花灯烧了。这时,要通知龙头停下来,及时把这些花灯撤出来。迎龙灯时,花灯烧了,不能说“烧了”,要说“发了”。毕竟,正月里,啥都要讨一个吉利,讨一个好彩吧。
龙灯一出村,就进入到舞龙灯的环节。选一处平坦、开阔的晒谷坪,龙头率先进场。首先是打旋。打旋,就是龙头引导龙身、龙尾在场地上转圈。先是顺时针转,而后是逆时针转。转的时候,是想要多快就有多快。这同样是对迎灯人体力、脚力和耐力的一次严峻考验。当然,与在村子里奔跑相比,村外的晒谷坪少了街头巷尾拐弯抹角的麻烦,少了被墙角挤压的风险,安全系数提高了。野外没有了羁绊,奔跑起来就更带劲了。
接下来就是“窜阵”。舞弄窜阵时,卫冬就把老季他们一赶,说:“我来!”也是,窜阵的确是一种艺术,不是谁都可以玩得转的。接过龙头撑棒,卫冬挺挺胸、踢踢腿,高吼一声:“哟嗬!”撒开脚步就奔跑起来。一会儿,把龙头往斜刺里一倾,龙头自上而下划一道优美的弧线。一会儿,将龙头高高抬起,倏忽间,好似猛虎下山,呼啸着奔突而来,龙头接近地面时,又迅速昂起,如同蛟龙出水。龙身呢,也配合默契,一上一下、一左一右,起伏、腾挪、翻滚、跃动……卫冬和迎灯人的精彩表演,赢得了观众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卫冬是领头人、掌门人,看到观众高涨的热情,也颇为受用。一高兴,他摆弄龙头频频向大家颔首致意。接着,又是一番挺胸、扫腿、勾脚的动作,夸张而不失幽默。“好戏还在后头哩!”卫冬大喊一声。把我们的胃口吊得更高了。
只听卫冬又是一声大吼,他的身影一闪而过,掀起一阵风。只见他嘣嘣嘣一阵快跑,龙头已经“窜”进了龙身。一条巨龙已经舞成了一个“8”字形。这条龙,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张开了两翼。风在吼,龙在飞。卫冬粗犷的嗓子唱了起来:迎龙灯,龙灯迎,欢天喜地过大年!迎龙灯,龙灯迎,家里和来万事兴!卫冬唱,大家和。一瞬间,灯会成了演唱会。不一会儿,龙灯演化成一条“S”形的火龙,蜿蜒曲折,连绵不绝。这时,卫冬又唱了起来:舞龙灯,龙灯舞,我们思溪不跌股!舞龙灯,龙灯舞,迎灯好汉赛猛虎!他的话没说完,观众们都笑岔了气。很显然,后两句歌词是他临时胡诌的。
接下来,龙头呼啦啦闯到了我们的跟前。只见他突然顿住脚步,朝我们扮扮鬼脸。先是用右脚划一个圈,再跳起来用左脚划一个圈。滑稽、搞笑,天真得像一个孩子。在村里乡亲面前,他总是笑脸相迎,不知道是不是作为队长的他有意为之?可一想到刚才对待讨米的态度,想想,又觉得不像。
之后,卫冬还表演了“巨龙漫游”“绳蟒脱壳”“穿花打旋”和“飞龙跳跃”等阵势。近三百米长的龙灯,犹如卫冬们手里的玩物,翻滚腾挪,盘旋跳跃,运用得自如洒脱。直把我们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最后,一个“双龙戏珠”的桥段,把思溪村的舞龙灯推向最高潮。一条龙,不知什么时候幻化成了两条龙!我们村的晒谷坪濒临玉带河,地上双龙戏珠,水上也有双龙嬉戏。四条火龙交相辉映,缤纷璀璨。此时,晒谷坪四周燃放起了烟花。冲天而上的烟花在半空中炸响,五颜六色的礼花在夜空中绽放,把思溪村装点成了一座不夜城,宛如仙境。这时,欢呼声、喝彩声此起彼伏。欢乐的人群沸腾了,思溪村沉浸在一片无法言说的欢天喜地气氛中。
迎龙灯结束后,舞灯的男子抬着灯桥回家。家里人早已在大门口恭候。一阵欢快的鞭炮声中,男子像凯旋的英雄,雄赳赳踏进家门,将灯桥搁在八仙凳上,被家人和来思溪观灯的亲戚簇拥在八仙桌的上首。一家人围住八仙桌喝茶、抽烟、吃花生瓜子、吃糖果糕点。说着,聊着。不一会儿,主妇便从厨房托出几盘点心,热气腾腾的。有汤圆,有饺子,有烧麦,有米粿。一家人吃着点心,聊着家常,说一些开心事。甜蜜、舒畅、愉悦。
灯桥上花篮里的蜡烛不能吹灭,要让它自然熄灭。待到蜡烛熄灭的时候,看灯看累了的我们,早就进入了梦乡。
正月十八迎完龙灯后,年也就进入了尾声。上班的上班,出门的出门,上学的上学。这时,年也就慢慢地成为我们的记忆,深埋在我们的心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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