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 □汤汤
中国人爱说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是什么？是朱自清笔下“一切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是每个小朋友都唱过的“春天在哪里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那青翠的山林里”。
相比今人，古人仿佛更爱咏春。可以说，每个中国人都在诗歌中不知不觉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成长。想想看，谁小时候没跟着孟浩然背过“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没跟着贺知章背过“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没跟着韩愈背过“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呢？
春天是什么？是“春江水暖鸭先知”的早春，是“乱花渐欲迷人眼”的盛春，是“花褪残红青杏小”的暮春，更是一种生命意识的觉醒。《牡丹亭》中“步步娇”这一段，二八芳华少女杜丽娘第一次踏入自家园子时叹道，“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要有什么样的心情，才能看到如线春光一痕一痕地袅袅袭来呢？
“春来春砌，春雨如丝细，春地满飘红杏蒂，春燕舞随风势。春幡细缕春缯，春闺一点春灯。自是春心缭乱，非干春梦无凭”。欧阳炯的这首《清平乐》，写尽了春色和怀春少妇的心思：春闺不眠之夜，只有一盏孤灯，还有孤灯下那摇曳的身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恼人的不是春光，而是自己的一颗心乱了呀。
心乱了的，还有欧阳修。他在《浪淘沙·把酒祝东风》中问“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这首小词跨越去年、今年和明年，以乐景写衷情，映衬人生无常之感。明年花更好，可谁还会和我一道重来洛城游遍芳丛呢？
北方的春天，比南方的春天稍晚一些。白居易写洛阳的春天“花寒懒发鸟慵啼，信马闲行到日西”，他在67岁的暮年还心心念念着自己“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的江南。但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呀。辛弃疾就“惜春长恨花开早”，对着春天断喝“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迷归路”。这个铁骨铮铮的主战将领，在柔春面前如此多情，他说春天呀，你站住吧，芳草已经迷了你的归途，你回不去了，不如就留下来吧。
回不去的其实是我们。有时候想想，今天的人们和古人隔的只是一段岁月吗？恐怕还有一份细腻的诗情吧。白居易说“逢春不游乐，但恐是痴人”。今天的我们被房贷车贷裹挟着往前走，常常忙得忘了季节。所以，当农民工兄弟在春晚的舞台上唱响那首《春天里》的时候，一下就唤醒了人们心底的春天，无数人热泪盈眶地跟着唱和“如果有一天，我老无所依，请把我埋在这春天里”。
我们今天遇到的问题，古人都遇到过。我们没遇到的问题，古人未必就没遇到过。再忙碌的生活也需要诗意，诗意盎然的生命才不容易疲惫，才更能在艰难的生活中春风化雨、举重若轻。
春风、春暖、春日、春长，春山苍苍，春水漾漾。春荫荫，春浓浓，满园春花开放。门庭春柳碧翠，阶前春草芬芳。春鱼游遍春水，春鸟啼遍春堂。如果说这首《春词》乃郑板桥的大家之作，那民间还有“春日春水春光流，春原春野放春牛。春花开在春山上，春鸟落在春树头”的《春帖儿》；亦有“春燕春鸟随春飞，春鱼春虾弄春水。春蝶春风采春花，春风春雨送春归”的《春歌》。湖南长沙郊区最早出土的一把唐代瓷壶上，刻着一首无名氏的五言咏春诗“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弄春声”。这些句句不离“春”的句子，把春光描写得淋漓尽致，满纸生春，直叫玲珑烂漫、蓬勃新鲜的春天扑面而来。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心里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整个春天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我就很失望，好像错过了什么似的，你能明白吗？”这是电影《立春》中的经典台词，也是主人公生命意识的觉醒。我们明白，这是主人公心中的花开了，春天就是可爱的春天本身呀！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风十里，不如你。”冯唐妙手偶得的这句，其实是从杜牧的“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中化来的，但化得真是妙呀！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你，才是这春天里最美的风景。我们还有多少春光可以流连?不妨暂且放下手中的忙碌，去到那盛大春天里吧。那里有红花呀，那里有绿草，还有那会唱歌的小黄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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