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疲劳》③ | 再次投胎转世 我变成了一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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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继续为您带来莫言的小说《生死疲劳》。
上回我们说到，西门闹因为饥荒被众人分食，这个结束谁都没有想到，想必回到地府的他一定不会甘心。
再次转世，他会得到怎样的命运呢？让我们进入今天的阅读：再回人间旧主喜相逢。
集市重逢
我叫蓝解放。
那是一九六四年的十月一号，我父亲蓝脸带着我去集市上买牛。苦日子过去了，路边的蚂蚱都吃得个个浑圆，我抓了几只准备回家烤了吃。
集市很热闹，路人都打量着我和我父亲的胎记：啧啧，真是亲爷俩。
父亲习惯了别人的目光，上了岁数的他比年轻时更加沉默了。
前头是驴市，卖驴的人很少，父亲跟卖驴的熟人打了个招呼，就朝牛市走去，我家是不会再买驴了，世界上没有驴能和曾经的那一头相比。
牛市上各种膘肥体壮的牛站着卧着，你说奇不奇怪，饥荒才过去一年，这些强壮的牛却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样，看不出一点饥荒的痕迹。
父亲一打眼就看上了一头小牛，估摸有一岁多了，连我都能看出这头小牛不一样。它的眼睛很有神，栗色的皮毛在初秋阳光下闪着光，样子又充满活力。
父亲低头打量着这头小牛，一旁突然跳出来一个男孩，挤眉弄眼的对我俩说：“买这头小牛吧，别买生它的母牛，那是个“热鳖子”。”
热鳖子”，是指那种夏天里一劳动就口吐白沫、哮喘不止的牛。
父亲弯下腰朝小牛伸出了手，我发现父亲的表情不太对劲，看小牛的表情就像是看我家曾经的驴。小牛朝前走了两步，竟然伸出舌头舔了父亲的手。我父亲直起腰：“我要买这头小牛。”
牛贩子说：“那不行，买它就得买这头大的。”
“我就要这头小牛！”父亲从破皮袄里掏出一沓纸币，“我这一百元买这头小牛。”
卖牛的人变得不耐烦起来，“要么五百块买这两头，要么就把你钱收起来！”父亲不知怎的神情激动，把钱放在牛贩子脚边，蹲下去抱着小牛的脖子不肯松手。
牛贩子急了，猛一把给父亲推了个跟头，我父亲仿佛着了魔，坐在地上也忘了起来，只顾着盯着小牛。
煞风景的人永远不会缺席，洪泰岳不知什么时候到了我们身后。他想要讨价还价，却被牛贩子立刻封了口：五百两头，不买拉倒。
可当牛贩子听见，我父亲就是蓝脸后，突然一愣。我以为这家伙要跟着嘲笑父亲，没想到他说，这牛一百卖了！那头母牛则三百八十元卖给了洪泰岳。
我父亲把小牛牵到手，眼里直放光，根本不管洪泰岳他们说什么，带着我就往家走。
我不懂父亲为什么非要这头牛，父亲点了一支旱烟，笑着让我看看牛的眼睛，我这一看，怎么这么熟悉？好像我家当年的那头驴！
蓝脸闹单
没错，这头小牛，前身正是我家那头驴。
我们把牛领回了家，刚巧村里来了一堆人做我们的工作，干嘛？劝我家入社呗。邻里乡亲乡亲父老，一伙又一伙的往我家跑，天天就没消停过。
我的哥哥金龙和姐姐宝凤忍不住了，劝我父亲：“爹，咱入了吧，我和宝凤上学都被戳脊梁骨，人家都不给我们当人看啊。”
父亲先是沉默，接着吐出旱烟指着窗外对我们说：
“他们要是不这样，我入就入了，结果现在跟熬鹰一样熬我？我不入。金龙宝凤，你们也快初中毕业了，按理说爹应该继续供你们念书，没准还能留洋学，可爹的钱前几年被他们抢光了，你们懂吗？”
金龙一脸急切，说自己身上虽然流着地主西门闹的血，但是心是向着革命道路的，您不入社，他们自己入。
父亲没多说什么，又嘬了一口烟：“说得好啊，我不能让你们跟我一条路走到黑，你们去入社吧，我自己干，我当年说过的话，不能打了自己的脸。”
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深深一鞠躬，感谢了我父亲对他们的十几年养育之恩，然后分了家。
我和我父亲单干，母亲带着他们俩入社。这一天，我家的八亩地变成了三亩二，三间厢房留下一间，院子里就剩下三个喘气的：
我爹，我，还有一头正在飞快长大的小牛。
河滩打斗
父亲去了县城还没回来，我每天死死看着我家的牛，父亲说了，牛不能丢，只要有牛，我们就能活下来！
我听话，这一天正打算牵牛去河滩放牧。小牛啊，你来我家也已经半年了，咋还没学会老实，前两天你把吴秋香顶了个跟头，幸好西门金龙及时拦住你了，不然你不得被那帮人活剥了。
我不知道牛能不能听懂我说话，毕竟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这是西门闹转世。
四月份的河滩冰雪刚刚化去，西门牛就这样啃着前年的枯草。
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胡宾，这个胡宾犯了错误被下放到西门屯，负责放牛，此时正坐在河边嘟嘟囔囔地哭。
另一边，刚当上记分员的西门金龙走了过来。
他很烦躁，大概是因为父亲的倔强让他感到羞耻，那条长鞭子被他甩来甩去，打得枯草乱飞。金龙突然转过头对我说：“你不要助纣为虐。”
我反将一军：“你不要得寸进尺！”
西门金龙威胁我说，从今天开始，只要我不加入他们，一天打我一次。
我正是开始叛逆的年纪，谁怕谁？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收拾我的。
西门金龙用鞭子把我的帽子挑起来放在一边，说了句，别弄脏了让娘不开心，紧接着就一下子敲在我头上。说实话真的不怎么疼，但是这一鞭子好像打在了我的脸上一样，我腾的一下失去了理智，朝着西门金龙冲了过去。
西门金龙按住我的胳膊把我转了一圈，又一脚踹在我屁股上，我感觉我被羞辱得厉害，就又和他抱在一起打成一团。
胡宾也不哭了，也不委屈了，在边上看热闹，“哎呀打得好！”好像观看别人的热闹，能让自己不再悲痛，他手舞足蹈地喊着。
我被金龙锁住胳膊，挣扎着余光扫到小牛。牛，你怎么不帮我，你那么聪明，一定能看出我在被打吧？可是牛没动，只盯着我们看。
后来我知道了，因为西门金龙无论如何，都是西门闹的亲生儿子，西门闹没办法帮我，更不能欺负天天照顾它的我。
我和西门金龙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牛动了，不是朝着我们，而是奔着幸灾乐祸没注意的胡宾而去。
它先低头再猛地拱出一个弧度，胡宾直接从河滩高处滚落到下面的芦苇荡里去了。
我和西门金龙因此分开了，胡宾破口大骂着爬上来，但是又不敢朝小牛下手，就打算拿我开刀。西门牛作势又要前冲，把胡宾吓了一跳。
“小子，今天放你一马。”胡宾和西门金龙赶着成群的牛往回走。
从这一天开始，在西门村外宽阔的河滩上，每一天都重复上演着三个人和一头牛的闹剧：
西门金龙追着我打，牛撵着胡宾拱。这件事一直到我从旧牛棚里找出一顶坚硬的头盔，才算结束。
结语
西门金龙入了社，可蓝解放就是不入，这让本来相处和睦的两兄弟从此背道相驰，在这之后两兄弟的前途究竟如何？
明天我们继续阅读《生死疲劳》的第四部分：西门金龙火烧西门牛。
图源：电视剧《大宅门》剧照。
原标题：《《生死疲劳》③ | 再次投胎转世，我变成了一头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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