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何寂寞 ◎张小芳
夜,教室,昏黄的光。高中晚自习的场景历历在目,混沌的我,思考着物理题,百思而不得解。月夜星空里,我变得渺小又寂寞。黑夜何时是个尽头?我不能认输,因为我热爱物理。教物理的董老师,渐渐地成为照亮我心田的一颗星。
高中,不少老师讲完课就走人,这是乡镇高中的现状。二流三流的学生,没有人指望你考大学,考不上正常,考上就是传遍乡邻的传奇。教得闷闷不乐,学得死气沉沉,就像乌云遮月,没有光和亮。我后悔至极,为什么不坚持去县城读高中?
董老师来了。他喜欢边上课边吸烟,讲得入神时,竟然把粉笔当烟吸起来。全班大笑时,疑惑的他低头凝视粉笔而笑,严肃的脸瞬间有了花一般的笑容。后来得知,他大病出院,腿发软,时有耳鸣的病症未消,就接了我们班的物理课。灰白色的中山装、白发和老花镜是他上课形象的标配。课上得浅显,总感觉不如城里的老师有学问。
那年头,我就是一个标准的孙猴子,喜欢大闹天宫般的独领风骚。物理题自己钻研出来的,才算真本事。你请教老师得来东西,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呢?我忘记了勤学好问才是进步的法宝,于是不及格找上门来。
晚自习时,董老师习惯到教室里转转,像他这样的老师不甚多。轻盈的脚步,就像得道仙人一样飘然一圈。有问者,细心解答;无问者,像清风一样悄然而去。我就是低下头颅的问者。每晚如是,师徒达成了一种默契。一路走来,我渐入物理的高难境界,那里高处不胜寒。数理化不分家,董老师教我从数学的角度多种方法解答物理题,优美的抛物线,变化多端的函数公式,巧妙地排列组合,解答了我种种疑惑。天哪,原来物理是这样认识的,可谓佛法无边。
晚自习的教室明亮了,窗外的夜,感到天天有明月高挂。
上课时,董老师的眼神不时地瞥向我,看我的表情就知懂不懂。我不再是吴下阿蒙了,他也把课上所讲越来越深。我能欣赏他的教学艺术,他也找到了仅能懂他的几名学生,虽说“月明星稀”些,那也是改变乡间的夜景。我第一次有了被老师喜欢的感动,孙猴子遇见唐僧莫过如此。师生之交在于知识的相亲,诲人不倦是师生共赏的桥梁。
他是文革前凤毛麟角的大学生,扎根于故乡教育。不少人早早地调入县城教学,而他不知天命难违,还是故土难离,像一颗星星一样,挂在家乡的夜空,每晚准时出现。他像校园的杨柳一样苍老,奉献出自己的绿,只问耕耘,不问收获。
高一期末考试,我的物理成绩赶上了县中学高材生们,同水平学生仅有三人耳。分科之时,我那不懂的老娘,逼着我选了文科,物理就这样废了,不敢见董老师。恨那时,自己怎么就不叛逆呢?走路偶遇老师,他很少和学生打招呼,却突然问我选科情况。听说“文科”二字后,脸上的笑容顿失,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步伐沉重许多,无语而去。我失去了老师,老师失去了学生。
大学毕业到董老师的学校上班,相处一年多,我毕恭毕敬叫着自己的老师,竟无它语,原来没有了物理就没有了共同语言。老师随子女进城了,困顿的我没有联系老师。十几年后,与兼他儿子身份的校友相聚,得知老师已去世几年了。沉静之后是沉默,沉默之后是心痛,美酒佳肴无味矣!夜空依旧,只是少了我仰望的那颗星。
教过我的老师有不少,对小学老师印象深,初中的老师亲,高中的老师敬,而大学老师将兵难相知,惭愧的是竟然忘却不少老师的名讳。想来天长日久,我们的师生情变得如一清溪,清澈无味;像褪去春花般的色彩一样,留下空山的寂寥。
珍存的物理基础训练等高中资料,被老娘卖废纸了。钱正好买被子面,岂不知暖我心者书也。所学的内容遗忘得差不多了,脑海里那一页页的纸变成了一幅幅空灵的山水画,白描者师也,点缀者我也。画里有独钓江雪的孤独与坚韧,有山高月小的哲理,有满江红里的慷慨激昂,有江月人互现的思索。公式、数字和图表,天马行空,带我畅游星空。
在我的学生面前值得吹嘘的不是语文而是物理,董老师,你留给学生一生骄傲的东西,让我回忆里没有了寂寞。
鲁迅先生有一张藤野先生的照片可忆,而我呢,只有空空的夜。天上仙宫寒,星夜复闪烁。师生如参商,星夜何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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