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梦不休，乡思永恒 读余光中散文集《一念永恒》

刘 敬

《一念永恒》系华语文学大师余光中先生毕生散文精粹，书中所有篇目，皆为余光中先生生前亲自审定，并由其女深情作序，不仅全面收录了《山盟》《听听那冷雨》《记忆像铁轨一样长》等经典佳作，也有部分美文为其他集子所不曾选录。全书作品，或婉转缠绵，自然风趣；或跌宕起伏，妙喻天成；或诗意缱绻，韵致悠然；或犀利尖锐，振聋发聩……作家以其独特的美学意识、意蕴丰赡的语言、炽烈的家国情怀，描景绘人，言情记趣，忆旧思远，为读者还原出一个更真实、更立体、更丰满的余光中形象。

“右手写诗，左手写散文，成就之高，一时无两。”梁实秋曾如此赞誉余先生。先生的语言有趣有味，令人开怀。身为四个女孩的父亲，他是爱深深情切切，更像一个“老顽童”，一方面很是享受孩子们环身绕膝的日子，乐得“顾之复之，出入腹之”，甚尔戏呼她们为“一窝小白鼠”，陶陶然醉于“鼠伦之乐”；另一方面，他又因女儿们的成长恓惶不安，恨不能“把四个女儿及时冷藏，使时间不能拐骗，社会也无由污染”，尤其是想到四个假想敌，叶慈的诗句便会疾浮脑海——“一切已崩溃，失去重心”，憨态可掬，“护犊”之情如蝶散逸。而作为教授，先生却怕开会，直言“开会的前几天，一片阴影就已压上我的心头，成了生命中不可承受之烦，而开会的当天，我赴会的步伐总带一点从容就义”，文人本性立显，令人莞尔……

精致，雍容，典雅，含蓄，也是余先生散文的特点。这方面，以《山盟》《听听那冷雨》等耳熟能详的名篇最具特色，你看，“山，在那上面等他。从一切历书以前，峻峻然，巍巍然，从五行和八卦以前，就在那上面等他了。树，在那上面等他。从汉时云秦时月从战国的鼓声以前，就在那上面。就在那上面等他了，虬虬蟠蟠，那原始林……”是不是文雅简劲，神韵悠然？而类似“惊蛰一过，春寒加剧。先是料料峭峭，继而雨季开始，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天潮潮地湿湿，即使在梦里，也似乎有把伞撑着。而就凭一把伞，躲过一阵潇潇的冷雨，也躲不过整个雨季……”这样如诗如画的句段，怕是每一个学子都会咏而成诵吧，那样的古典之美，回还叠韵，缠绵悱恻，怎不令人感慨盈心，陷溺无悔？

在《我是余光中的秘书》一文中，先生坦言：“诗、散文、评论、翻译，一向是我心灵的四度空间。”此书有两辑作品，为议论性散文，发乎真情，源于直觉，却又哲思充溢，韵味悠长。作家畅谈朋友的种类、幽默的境界、职业生涯的喜乐，妙语解颐，让人击节而赞；作家妙论旅行的意义、音乐的魅力、文学批评的真谛，经纶满腹，给人无尽启迪——“幽默，可以说是一个敏锐的心灵，在精神饱满生趣洋溢时的自然流露。高度的幽默往往源自高度的严肃，不能和杀气、怨气混为一谈。不少人误认尖酸刻薄为幽默，事实上，刀光剑影中只有恨，并无幽默。幽默是一个心热手冷的开刀医生，他要杀的是病，不是病人。”“人生原是战场，有猛虎才能在逆流里立定脚跟，在逆风里把握方向，做暴风雨中的海燕，做不改颜色的孤星。同时人生又是幽谷，有蔷薇才能烛隐显幽，体贴入微；才能听到暮色潜动，春草萌芽，才能做到‘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国’”……

当然，最牵心扯肺、令人感动的，还是余先生作品中的乡情、亲情、家国情。曾经，一首《乡愁》，经胡浩波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一唱，即刻唤起多少游子压抑多年的故园之思啊，如今诗歌早已被收录到人教版的九年级语文课本中了。绵绵的乡愁如泉如瀑，日里夜里流淌在先生的血液中，在《我心中曾有片旷野》《长长的路慢慢走》《路途下的星辰》等作品中，闪亮如星的乡愁，又似故园四野的风，在字里行间漫游，旋转，洄溯……如《木棉花之旅》一文，“先先后后，我们不都是乘风漂海而来的吗？为什么树皆有根，大地曾不吝乳汁，而人，几十年了，却无处容你落根？”切切地追问，沉沉的思索，让人摇首慨叹，却又期冀满怀；再如《山盟》中，“希望有一天能把这几个小姐妹带回家去，带回她们真正的家，去踩那一片博大的后土。新大陆，她们已经去过两次，玩过密西根的雪，涉过落矶山的溪，但从未被长江的水所祝福。希望，有一天能回到后土上去朝山，站在全中国的屋脊上，说，看啊，黄河就从这里出发，长江就在这里吃奶。”——作家生于南京，九岁入川，又三年返回……少年情怀总是诗，对于祖国，印象最深，此后离开大陆赴台湾，辗转飘泊于香港、欧洲、北美……半个多世纪以后再次拥祖国入怀，人生历尽沧桑，乡愁愈加浓厚，其漂泊天涯的深情呼唤，是执著而痴迷的，更是焦灼而痛楚的！其对祖国母亲手足相连、血肉相依的深挚情怀，感染并激励了一代又一代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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