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麦子黄
李双霖
过了小满,父亲就开始在麦田边眺望。去年洒进泥土的种子经冬过春,长成了二尺多高麦子。一望无际数不清的麦子啊,如微醺的少女在风里轻轻地摇摆起伏。风吹着绿绸,在村庄外撒欢。父亲眼睛湿润了。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父亲伴随着麦子生长,不知是麦子耗尽了父亲的年华,收割了父亲的青春,还是父亲收割了一茬又一茬麦子。
麦子灌浆后,颗粒饱满的麦穗就预示着丰收。母亲会把家里仅存的一点麦子拉到磨房去磨成面粉,给我们改善生活。收麦和过年一样隆重,要蒸白馍擀长面,那么繁重的体力活,不吃好点怎么行!蔬菜也要预备好,哪怕借钱也要买一蛇皮袋子莲花白、洋葱,至于黄瓜、西红柿这些时令高档菜,就只能少买一点,太贵了。
我们弟兄三个分家后,日子各过各的,繁重的农活还是合在一起干,麦子当然是合在一起收。父母老了,他们向麦子鞠了一辈子躬,腰都直不起来了,重体力活不让他们干,磨镰刃的活是父亲的专属。天麻麻亮就听到父亲在院子里“刺啦刺啦”磨镰刃,缓慢有力。他不紧不慢地磨着,镰刃在磨石上有节奏地运动,刀锋发出银子般的亮光。磨镰刃的声音催促着,我们陆陆续续起床开始一天繁重的劳作。我们这一生到底收割了多少麦子,看看那块磨石就知道。那块二尺见方粗粝的磨石在父亲年复一年的磨砺下,变成了一弯无比光滑的月牙。收麦是乡村一年最盛大的劳作。夏风一吹,大地一夜之间变黄。麦子独有的黄色照亮了天空,照亮了村庄,照亮了父老乡亲黝黑的脸庞,平静了一年的村庄开始沸腾起来。金色的田野里漂浮着一顶顶草帽,麦地里传来镰刃“噌噌”的声音,田间的道路来来回回穿梭着载满麦子的牛车、三轮车。我们挽起袖子裤腿,弯成一张弓,手里的镰刀飞快地舞动着,一片片麦子匍匐在地,然后抬头看看火辣辣的太阳,捶几下酸痛的腰,抹一把汗水,又弓一样弯下去……
一块乌云压过来,村庄里的人奔跑起来,奔向麦场,行动迅速敏捷,拼尽所有力气,把那些晾晒的麦捆摞起来,像座小山,用塑料布盖的严严实实。收割后的麦子怕雨啊!有时候麦子还没有摞完瓢泼般的雨就落下来,满场的人都淋得湿漉漉。有时候,一阵大风,云就散了,太阳又挂在天上。村里人已经累得没有一丝力气了,躺在土场上伸懒腰,心里怨着:“这该死的天!”要是真的下一场雨,他们就又熬煎地睡不着,盼望云开日出。那些麦子就是我们活命的根本啊!
收麦劳动强度大,尤其碾麦子是需要很多人集体来完成的一项农事。田野里麦子收回来摞在场里,就开始摊场碾麦。摊场抢早趁凉快,碾场要赶在太阳烈的正午。太阳越烈麦子晒的越焦越好。早先是牛拉着沉重的碌碡在场里转圈圈,后来就有了手扶拖拉机、四轮拖拉机,再后来就用三轮车拉碌碡。整个村庄都是三轮车突突的声音。乡邻在收麦子时节都很团结很友好,扛着铁叉上村下院的帮忙碾麦,即便平时相互之间有隔阂,在碾麦子时去帮忙挑几叉麦秸,扬几锨麦子,矛盾就慢慢淡了,关系会一点点修复。
麦子碾出来堆在场上,需要一场风,才好扬场。等风风偏不来,睡在架子车厢里看树梢,树梢摇摆,树叶哗哗响,赶紧起来扬场。没扬几下,风停了,就再躺在硬邦邦的架子车箱里,仰面是深邃的天宇,黄亮亮的山月,密密麻麻的繁星,耳朵仔细地听风等风……月亮静静地注视着田野,收割后的麦田明晃晃的,散发出麦草甜丝丝的味道,虫子进入了梦乡,村庄一下子安静了。我躺在月亮地里,看着深邃的夜空,任思绪驰骋高飞。
十多年前的夏收是劳累的,前前后后要持续一个多月。现在收种麦子都轻松许多。收种一茬麦子,前前后后到地里去三四次就行了,播种收割全机械化。秋天,机器轰轰隆隆几天,土地都含进了麦种子,一行一行等待发芽展叶。一阵喧闹,人们就远离了田地远走高飞。麦田像遗弃的孩子在村庄外自由却委屈地生长。麦子喜欢寒霜瑞雪,有扑簌簌地雪来滋润,来覆盖,麦子就狠劲地把根扎进黄土,叶子也许会枯瘦如松针,也许被牛羊啃得伤痕累累,只要根在,只要春风如期而至,返青的麦田很快就葱茏悦目。麦子熟了大家也不急,只是开着小汽车或骑着电摩去看看麦熟到几成。麦穗开始弯的时候收割最好。此时也许只穿一双拖鞋懒散地来到地头,掏出手机一阵吆喝,就有收割机轰轰烈烈开过来,在麦田转几圈,把麦粒吞进肚子,吐出麦草,夏收就结束了。
城镇越来越新的时候,村庄落寞着,慢慢地寂静了,老去了,像熟睡的老人。年轻人进城打工赚钱,父母一样的老年人像麦子一样被时光收割的所剩无几了。麦收时节,乡村再没有往日的喧嚣,也没有了汗流浃背和疼痛的呻吟。很多土地都撂荒了,我依然年年如期在那几亩薄田播种,如期回到麦田边眺望,眺望那些酸酸甜甜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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