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您就继续抬杠吧！
我爸妈住在老城区的老街上。他们住着的独栋灰色砖楼，老墙上有斑驳苔藓时常簌簌而落，如这些年来爬满我爸松弛老脸上的老年斑。
时常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那些牵着父母散步默默陪伴的图片，心里顿觉愧疚。其实我也想多陪陪爸妈，但碍于我有一种心理障碍。因为我爸过了75岁后，他说话老跟我和我妈抬杠，差不多每次与他闲聊，都会扫兴而归，把自己搞成一个“充气囊”。
我爸的抬杠，就是他总不跟你在一条思路上而行，完全是东南风跟西北风的较劲。这样的交流，不是顺流的轻松愉快，是逆流的尴尬疲惫。
我爸78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我妈也是一个悲观主义的人，啥事儿爱踩在底线上琢磨问题。有天，我妈在医院跟我嘀咕提前安排我爸的后事。于是我悄悄去给我爸买了墓位，爸妈陪伴了50多年，我给他们准备了合墓。然而，源于我爸那旺盛的生命力，那一场大病老爷子硬挺了过来，出院后，我才把这事告诉了他。
我爸一听，对我几乎咆哮起来：“你与你妈想我早点死啊！”我反复解释，说而今活人给自己购买墓地的人也不少。我爸依然不依不饶，总以为我和我妈别有二心。听说我买的还是合墓，我爸又吵嚷起来：“我死了你也不让我清静，还要在那边跟你妈一起吵架啊！”后来让这事偃旗息鼓的，是楼上刘老头。刘老头语重心长劝慰我爸说：“李老爷子，你死了不跟你老伴在一起，难道还让她挨着别人不成？”我爸脑筋才转通了。
我爸我妈，在一起这么多年，吵吵闹闹中其实是太在乎对方。我妈外出买菜，我爸就趴在阳台上张望着她回来的身影，我爸时常翻看我妈年轻时的照片，吞着口水说我妈年轻时长得真漂亮。不过邻里们都知道这老两口的争执是常事，一周一吵一月一闹。我爸79岁那年，他们俩还一同乘车去婚姻登记处准备离婚，婚肯定没离成，两人在外面一人吃了一碗云南过桥米线后牵手回家了，发誓一辈子好下去，把白头到老坚持下去。
不过几天，我爸我妈又恢复到边吵边闹边道歉的生活中去了。没办法，总逆向思维爱抬杠的老爸，与我那爱较真的老妈，此生就是一对欢喜冤家。
去年老爸82岁生日那天，我提着礼物去看望他老人家。我说：“爸爸，生日快乐！”我爸回一句：“一年365天，你就让我这一天快乐，平时的日子你让我快乐了吗？”我气着说还要我咋样，要天天把您供起来？老爸起身，全身颤抖，用手指着我说：“你平时来我这里有几回？陪我们一起吃了多少顿饭？”想想老爸的指责也有道理，只好认了。
不久前，我又去看望两老，一推家门，看见瘫坐在破藤椅上的老爸打着微鼾，流出的口水把胸前手帕都打湿了，那是我妈在他胸前垫的小手帕。
一瞬间我心酸得差点落泪。爸啊，您平时在家与妈寂寞相守，您的抬杠，是不是要给这平淡的生活弄出一点动静、泛起一点涟漪？爸，我理解您了，那就继续抬杠吧！
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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