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筝声思故人
□黄欲晓
“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颦。”
午饭过后，她总要搬一把竹椅到院子里，泡一杯清清淡淡的茉莉花茶。伴着氤氲的热气，馥郁的茶香，还有和煦的微风，悠悠地吟一段唐诗宋词。声律平缓悠长还带有一些饱经世事的沧桑，像极了筝音。阳光好似轻纱，笼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脸像是朵盛放的墨菊。
少不更事的我，在她吟诗诵词时，便搬来古筝，稚嫩的双手在琴上勾、抹、挑、拨，琴声应和着她的诗词。有时她会停下来，听着琴声品着茶，舒心地笑。我弹《阳关三叠》，她吟“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弹《蝶恋花》，她转而接道：“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时光就这样悄悄溜走，不留一丝痕迹……
她素爱桂香，庭前院后种满了桂树。金秋时节，每日我都不厌其烦地凑到桂花树枝前，等待着它由“含苞待放”时羞涩清纯的少女模样，到“舒展开来”时风雅温婉的女子姿态。待它花满枝头时，我总爱摇它的枝干，桂花徐徐落下，像下了一场桂花雨。我摇下的不仅是桂花，还有温暖阳光，以及一地花香。她见我摇她喜爱的桂树，总是佯装恼怒的样子，执意要我弹一段琴，才肯放过我。我每每总是随意地拨弄琴弦，趁她不注意，便一溜烟跑掉了。
桂花盛开时节，她总爱对着一树繁花吟着宋代诗人姜夔的《桂花》：“空山寻桂树，折香思故人。故人隔秋水，一望一回颦。”有时我弹琴稍感厌倦，她便会为我做桂花糖。她做好的桂花糖，淡黄色的玻璃罐子轻启，便满是桂花香。我盘腿坐在月光下，吃着甜甜的桂花糖，喝着桂花酿的甜酒，吃完了躺着看月亮。有时不觉坠入梦里，醒来时，树上，眼睫上，手腕上都是细碎的月光，万籁俱寂，空气里只有忽远忽近的桂花香……
时间是一只藏在黑暗中的温柔的手，在你一出神一恍惚之间，物换星移……渐渐的，我被沉重的学业负担压得喘不过气，放下了古筝，与她之间的交集也越来越少。后来我随父母进了城里，而她依旧留在乡下，留守着那一片桂花。一日，她来到城里，见我便说：“丫头，给我弹段琴吧。”说罢，又笑了起来，脸上的沟壑愈发深了。我望着她，认真地点了点头。
褪去琴布，有一种与老友阔别重逢的感觉。循着记忆深处的曲调，我弹着《阳关三叠》，嘴上吟着：“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一曲终了，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我望着她，看见她的眼角有什么晶莹的东西在闪动，像是蝴蝶触到了蔷薇花的露珠，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落下。没有了花香，只剩下她的一头银丝在风中摇曳……
回过神来，一阵琴声蓦然入耳——是《阳关三叠》。“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突然明白了那诗中酒的滋味，是一种渗透到心底，无法言说的苦涩。离开了那方小小的宅院，我于外婆而言，就为故人了。只是离别时，我没有尝到酒的滋味，只有从我指尖流淌出的琴音，与外婆吟诵的“西出阳关无故人”。我离开的那些日子里，秋桂飘香的时节，不知外婆是否像她吟的诗那样，折下一枝桂枝来“折香思故人”，回想我与她美好的曾经？我有一种恍然若梦的感觉。听说时间会把陪伴熬成最美的语言，恰似花开的温柔。
哪怕隔着秋山秋水，我依然愿在梦中写一封信，告诉外婆，我怀念她的诗词，她的酒，怀念满园的花香，和沉淀在岁月里的筝音。
【作者系肥东一中高二（27）班学生指导老师：韦岩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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