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花生壳里的妈妈
妈妈不见了,那是二十多年前一个秋天的事了。
妈妈变成了一颗花生米,躲进了某个花生壳里。
那是一个秋月的夜晚,我领着弟弟来到一片花生地里。我认得妈妈的球鞋,上面满是泥土,却压根不见母亲的踪影。
“哥哥,妈妈呢?"弟弟问道。
“也许,妈妈躲在花生壳里吧!”我说。
“啊?”弟弟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这怎么可能呢!你骗人!”
“不!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我眼望着一大片泛着白色波浪的花生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对谁说的那样。末了,我把放得老远老远的目光收了回来,认真地加以佐证说:“傻弟弟,你看哥哥我,偏偏就长了六个手指头,不是吗?”
弟弟拽过我的右手,从大拇指开始往下数,数来数去,六个手指头。事实上,他已经数了好多回,他又转回头去数自己的右手,可是怎么数都是五个手指头。他已经数了好几年,他搞不清楚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每次都要挠头好一会儿。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秋天,妈妈像一只断线的风筝飞走了。那时,我还只有十一二岁的样子,上小学六年级。每天早上,母亲会给我炒个油盐炒饭,让我吃了上学去,她则砍猪草喂猪,操持家务。吃完早饭,我总是把锅洗刷得干干净净。
那天下午,母亲外出,穿着鲜艳的红外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翻过一个个小山头,就再也没回来。那时,继父病重,住院治病。
母亲失踪这个事,之前也没预兆,或者有,但我没发觉。记得那几天,母亲总是穿着球鞋,一趟趟往花生地里跑,仿佛她的魂儿掉在那里一样。又或者,她总是爬上一个个小山包,呆呆地望着远方,一愣神就是半天。又或者,她俯下身,抱抱猫儿狗儿,把俩儿子平时要穿的衣物拾掇出来,放在伸手就够得着的地方。
妈妈失踪后的第七天,弟弟缠着我要妈妈,我骗他说妈妈出远门了,或者说去远房亲戚那里了,起初还奏效,可到了后来就没用了。后来,我实在糊弄不了弟弟,就说妈妈变成一颗花生米,住在某个花生壳里。
那天,我还给弟弟讲了好多有关妈妈的故事。我说妈妈是个苦命人,小时得过脑膜炎,请人烧了灯火,这才捡回一条命。她生来就没有她母亲的印象,她三岁时,她的母亲我的姥姥得了肺结核,一命归西。从小没了娘的母亲,就像一根灯芯草活着。每到夜晚,有月无月,母亲总是缠着外公要娘,一日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外公心如刀绞,一个人守着个奶娃娃,常常手忙脚乱地炖米糊糊,换尿布,还哼儿歌:“小白菜哟!叶儿黄哟!两三岁哟!没了娘哟!”只哼得天地呜咽变色,他自己涕泪横流。有时,母亲哭喊着要她的娘,外公就把那团心头肉抱在怀里,轻轻拍打娃儿的后背:“伢儿哟!你莫哭!你莫叫!你妈妈躲在一颗花生里头,她累了,睡着了哟!”说也奇怪,母亲听了这话,似懂非懂,她长长的睫毛上挂着闪亮晶莹的泪珠儿。不期然地,她冲着外公一笑,小脑袋一歪,就在外公的怀里睡着了。
无数个日日夜夜,母亲就在外公编织的童话里睡着,醒来,睡着,醒来,春去秋来。后来,母亲长大成人了,回忆起童年故事,她便不再吃花生了,仿佛她的母亲当真住在某一颗花生里,变成了一颗花生米一样。
后来,母亲出嫁了,结婚了,也做了母亲,生了俩儿子,两颗花生米一样的儿子,她就像花生壳保护花生米一样保护她的儿子们。下雨,闲来无事,她就搜肠刮肚,把自己做女儿时听来的有关花生的谜语讲给儿子们听,那便是母亲给儿子们上的语文课。
母亲说,麻帐子,红衣子,里面装着俩白胖子。开箱子,关箱子,里面装着俩白胖子。
母亲就那样失踪了,不知道住在了哪里的一个花生壳里。
事实的真相是,母亲很有可能被人贩子拐卖到很远很远的外省去了。真相好残忍,我一直拒绝相信这个事儿。
为了响应国家退耕还林的号召,我们祖祖辈辈种玉米麦子花生的土地,种上了茶树。一块块土地变成了一坡坡茶园,我们再也不种植花生了,也许那也是我们找不到母亲的一个原因吧。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也许,她真的累了,沉沉地睡在一个花生壳里,被潮湿温润的泥土掩埋,在梦里,在异地他乡,破土而出,萌芽,抽枝散叶,长成一蔸蔸花生,深深扎根,开出一朵朵金黄的小花,结出一颗颗沉甸甸的花生果了吧!
打那以后,我就再也不吃花生了,我怕一口下去,咬疼了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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