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再出发？ 文/夏伯渝

夏伯渝，生于1949年，中国第一位尝试攀登珠峰的残疾人。1975年，夏伯渝参加了中国登山队登珠峰行动，因帮助队友，导致自己因冻伤而双小腿被截肢。尽管如此，他并未放弃自己登顶珠峰的梦想。2018年5月14日10点40分，第五次向珠峰挑战的夏伯渝成功登顶，他曾入选感动中国2018候选人物。今年他再次做客央视《开学第一课》，为大家讲述了1960年中国登山队第一次攀登珠峰和鲜为人知的“中国梯”的故事。本文是他曾在央视《开讲啦》的励志演讲稿，有改动。

我以前没登过山，第一次登山就登的珠峰，第一次登珠峰就把我的脚冻掉。后来登珠峰成了我的执念。我不想当英雄，就是想登山，我喜欢它，尽管路很陡，很危险，但不管碰到什么困难，我都要克服，为了它我永不放弃。

珠峰有一个南峰，珠峰的主峰就是在南峰的边上。有一次，我走到8700米，撤了下来。因为这个地方经常是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开始变天，一到下午的时候就是暴风雪，所以必须在天亮左右登上顶，要不然就很危险。当时我们快到南峰的时候，天就亮了，就开始刮风，但是风还不大。等我们到了南峰的时候，我就已经看不太清珠峰了，那时候风已经很大了，它把雪都吹起来，打在脸上就跟针扎似的，雪粒打到脸上特别疼。一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那个风刮得人根本就站不直，我本来这两个脚就没有根，站地就不稳，风一吹我就老这样晃悠，所以我就趴在那儿，蹲在那儿，就不敢动。因为那个路，只有二十公分，踩偏了就是万丈深渊。唯一的生命保障，就是一根路绳，手握根绳，更要命的是，为了防止被冻死，还要保持运动。当时我的夏尔巴（珠峰上的特殊民族）一指旁边，我一看我的斜对面就有一片乌云，这时候看乌云好像就在我的那面，只要它过来，我一把就可以把它抓住似的。当时我心里想，这个乌云真是可恨，刮这么大风，我恨不得抓住它把它撕碎。看着它就过来了，这时候风越来越大，我的夏尔巴就说很危险。

其实我心里也很明白，人到这个高度的时候，顶峰就离你不远了。这时候很多人就会失去理智，为了胜利冲昏头脑，会不顾一切、不顾后果地冲上去，不管是不是能下来。登珠峰80%死亡的人都是在这个高度丧命的。因为这个高度又寒冷，风又大，还危险，主要是体力又快耗尽。当时如果我是一个人，而且我这么大岁数了，也没有脚，为了这个理想拼搏了四十年，说不定我会不顾一切地去冲击那个顶峰。但当时我回头一看，我那五个夏尔巴都用眼睛盯着我，他们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是我雇来保护我的，我们六人之间，最弱的是我，最有可能受伤的还是我，我要是受了伤，或者出了什么危险，这五个夏尔巴会不顾一切来救我。在这个高度要想把一个人救下山基本上可以说是不可能的。我想万一他们为了救我受牵连，我这一生会很不安的。在反复的斗争后，决定放弃，撤了下来。就这样，我止步于8750米，就差这100米。

尽管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但为了生命，我想也是值得的。有时候做出放弃的决定比登山还要困难。尽管有遗憾，但是我也不后悔，我觉得那是正确的。后来我的向导给我发短信，在我登到的那个高度，有一队美国人也是遇到同样的暴风雪被迫下撤，而且有五个人遇难。所以我觉得该下撤的时候还是应该下撤。

本来我还想着撤到7900米时住一晚上，第二天天气好了我再继续上，可是我们到7900米时，所有人已经全部下撤了。后来我才知道天气预报说5月13日、14日甚至15日都有大风，所以那些人都撤了。我们必须连夜下撤，我从7900米一直下，那一天我们不吃不喝走了二十四个小时，到最后有一段岩石路，如果冰雪还好说，可是岩石不行。我那个冰爪踩在上面就两个钉子或一个钉子踩在上面，它就是在转，这么摇晃，它一晃，这个假肢磨得我的腿特别疼。到了晚上11点钟，我都看见我的6400米营地的帐篷了，可是感觉越走越远，怎么也走不到那儿，好像脚底下一点根都没有，老在晃，腿都要折了，这是我穿上假肢以后经历的最难受的一天。

当时有人问我，你都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腿，花钱买罪受，何必呢？怎么说呢，我觉得我自己活得还比较充实，比较潇洒。能活到今天，大家看我还不像一个糟老头，我想主要的原因就是我有这个理想。一个人还是要有一个理想，为了这个理想去奋斗，去拼搏，不管它以后能不能成功，但是那个过程是很重要的，如果我没有这个理想，这一生也就这么过去了。

其实我以前根本就不喜欢登山，我以前是搞足球的，我喜欢踢足球，那时候我就说我身体的任何部位都可以受伤，但是脚不能受伤，我的生活离不开足球。怎么到了登山队？是阴差阳错的，当时国家登山队招登山运动员，可以免费检查身体。我一想免费检查身体可以试一试，赶快报名吧，没想到一选拔就把我选拔上了，真正把我选拔去登珠峰的时候，我还在想登完珠峰回来我就不干登山了，还是踢足球去。结果没想到1975年的登山，我把我的睡袋让给了一个丢失睡袋的战友，结果我自己冻伤了双脚。当时我才二十几岁，对假肢也没有什么印象，就觉得这一辈子都要在轮椅上度过，非常悲惨，对今后的生活都失去了信心，非常痛苦。

一直到过了快一年的时候，有一个外国假肢专家看了我的情况，说我安上假肢以后，不但可以像健全人一样生活，还可以再登山。我一听，好像看到了光明似的。所以从那时候开始，再登珠峰就成了我的一个梦想，成了我一个奋斗目标，就是因为有这个信念一直支持着我，所以不管后来我的腿经常磨破，磨肿，不愈合得了癌，我都从来没有放弃。

我是1996年发现得的淋巴癌，在我还在化疗的时候我就开始锻炼，那时候还在住院，病房里住了六个病人，都是癌症病人，一个病人旁边守着好多家属，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我一看这太影响我的情绪了，所以我就回家了。我就骑车回家，尽管那时候做这些治疗的时候浑身无力，所有的指标都很低，但是我还是勉强吃点饭，然后做一些简单的锻炼，然后第二天再骑车到医院去做治疗。我从来不去想病情咋样，我觉得很多病人都是被吓死的。现在二十年过去了，我这个癌症也没有复发，这说明我的锻炼还是有效果的。

很多人都跟我说，你这么大年纪了，还没有腿，你去冒什么险，还不享受享受晚年生活。但是我不管他们怎么说，我按照我的思路去干，我想，只要你坚持下去，一定会收到很好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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