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能一边依赖我又一边嫌弃我
□于恩胜
倾诉人:许女士,78岁
我这大半辈子,吃苦受累不容易
我这辈子不容易。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爹娘顾了大的顾不了小的,我是老四排中间,上面俩哥哥一个姐姐,下面俩妹妹俩弟弟,我捞不着好,从四五岁就扫地熬猪食,稍大点照看弟弟妹妹洗衣裳,人比桶高不了多少就挑水,等到十三四岁,去了合作社,白天种地晚上回家还得搓麻线,反正,我记事起就手脚不停地忙,不知道闲着歇歇是什么滋味……
老话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手心的肉总比手背的肉多,家里好吃的都是先给哥哥弟弟,然后再轮到我和姐姐妹妹。她们脾气绵软,心里憋屈也不言语,可我性子直,嘴也不饶人,就说爹娘偏心,为这挨了不少揍。在爹娘手里不赚稀罕,我就盼着早早嫁人。那时候闺女孩子就是有这个想法也不好意思说,可我憋不住了,因为我在合作社干活的时候跟后湾的刘平好上了。
刘平家成分不好,我爹娘不同意这门亲事。那时我年轻,又是真心喜欢刘平,寻死觅活地闹了两回,家里人没办法,只好让我嫁了过去。后来,政策好了,因为刘平有文化,在村里当了老师,再后来,他成了公家人,到了乡镇学校教学。我一直在村里,种地带孩子伺候公婆,刘平开始每个星期都回来,慢慢的改成了半个月,回家就嫌弃我不讲卫生,不会教育孩子,我本来就很累,免不了跟他吵吵,他就嚷着离婚。我恼了,找他领导告状,说他是陈世美。那个时候的领导主持正义,说只要他敢离就不让他当老师了,结果,他想不开,自杀了……
那年我才三十五岁,还年轻,模样也俊,没过多久便有人来提亲,说这人也是学校老师,在市里教书,比我大十多岁,因为腿有残疾,一直没娶老婆。我答应了,因为一个女人带两个孩子太难了。结婚后,我跟老伴又生了俩孩子。他一条腿是废的,除了教书,什么忙也帮不上。那些年我就跟牲口一样,重活累活全我自个干。好在老伴有工资,一家人起码能吃饱饭,这我就很知足了……
可惜,好日子不长,老伴得了病,是肺纤维化,花了好多钱也没治好,刚过六十就走了。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命太苦了,熬了俩男人都没到头,还有三个孩子没成家,以后的日子怎么过啊。
人就这个样子,不被逼到时候,不知道自个有多能。为了养活孩子,为了将来给儿子娶媳妇,我先是在街道缝纫组干活,过了几年,跟两个姊妹出来单干,再后来,那两个姊妹因为年龄太大,干不动了,我就一个人撑起了服装店。因为我脑子活泛,手也巧,只要看到新式样,立刻就能照着做出来,找我做衣服的人越来越多。挣了钱我买了门头房,雇了好几个人,买卖眼见着越做越大,家里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孩子们自立后,都劝我歇歇,说我受了大半辈子累,年龄也大了,该享享清福了。其实,不用孩子们说,我觉得自己体力跟不上了,更主要的,人们都上大楼买衣服,找个人加工衣裳的大都是老人,买卖大不如以前,还不如把房子租出去合算。
停掉了买卖,我清闲下来,觉得自己这辈子不容易,得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了……
他们花着我的钱,还对我不耐烦
也许我就是不能过舒坦日子的命,第一次出去旅游,我在山上跌倒了,当时腰就疼得不敢动了。导游给贴了膏药后,好歹挨着回了家,可从那以后,就干不了活了,疼得厉害时连饭都做不了。开始孩子们轮着来给我买菜做饭打扫卫生,可时间一长,他们就不及时了,饭菜上也马虎了。我脾气暴躁,就冲他们嚷嚷,说谁也不用来了,我雇保姆好了……
都说人老了性子能变好,可我这脾气到老改不了,因为压不住火:要不是为了孩子,在刘平自杀时我就跟着走了。我劳苦大半辈子为了谁?到头来,他们不尽心,还要我好声好气,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理儿?
当然,我觉得自个也有数落他们的底气。我和刘平结婚时,跟公婆挤在三间小破屋里,后来落实政策,因为他大哥在省里当干部,他家摘帽时就分到了六间北屋。等老人病故,我改嫁,孩子他大爷去世,两家断了来往,房子就都归了我们。今年旧村改造,因为我户口还在村里,能分到三套房子。我开服装店时买的门头房,后来那地方变得很繁华,房租越涨越高,都顶好几个干部的工资了。人有了钱,别人就看得见你,自己心里也踏实,连孩子都巴结你。我也不是小气的人,平时谁家买房我都几万几万地添,孙辈儿上学,我也掏钱,所以,我身体好的时候,孩子们来得都勤,买这买那嘘寒问暖。
可你好我好的日子没过多少年,我病了后,他们隔三差五给我讲古儿,今天说老张走得急,几个孩子为房子打起来了；明天说谭大爷因为偏心,财产没分匀和,有俩孩子不跟他上门了。更气人的是,他们好多时候还说我已经有点老年痴呆了,有什么事赶紧说,要不到时候一笔烂账。我知道,他们是催着我分遗产呢。
听他们拐弯抹角地说这说那,我光笑不开口。我心想:我死了以后,房子和钱又带不走,早晚还不都是你们的,急什么?我要是现在分了,自己什么都没了,万一你们不管我了,我不掉了坑儿里了?
看我装糊涂,他们跟商量好了似的,好几天都不过来,我就自己雇了保姆。他们见了,又来挑剔保姆这样不行那样不行,撺掇我辞了保姆,他们轮流来照顾我。我同意了,因为保姆又馋又懒还不愿意干活。可四个孩子轮流过来,除了老大,那仨不是说孩子有对象了要买房,就是说孩子做买卖折了本,想东山再起却没有本钱。看他们光惦记房子和钱,我更不敢现在就把房子和钱都分了。
他们看我拖着,心里肯定奇恼,有时候跟我说话就很不耐烦。前天,我不小心把大便拉到了床上,老三和老四在,两人一脸的嫌弃,给我擦身子时下手就很重。我又疼又气,骂了几句,他们居然赌气走了。我心想:这些孩子真不懂事啊,一边花我的钱,一边还烦气我,我要是没钱呢,他们还不得把我扔出去?人老了,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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