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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中村白石洲 这里有15万人的“深圳梦”

澎湃新闻 2019-08-06 18:00 大字

被旅游景点、高档小区、大型商场环绕的白石洲,是深圳最大、最密集的“城中村”之一。因房租低廉,很多“深漂”将其作为落脚深圳的第一站。如今,白石洲旧改提速,许多租户陆续收到清租通知,在此生活多年的他们将离开,重觅容身之所。他们生活的根系深深扎进了白石洲,随着旧改的到来,原本平稳的生活也随之撼动。当年落脚白石洲的“深漂”们,又将打点行囊,继续漂流。2019年7月15日,白石洲低矮密集的农民房背后,是一片占地750亩的高尔夫球场。地处繁华市中心的白石洲渐渐被高端写字楼、别墅、大型购物商场所包围,成为富人区里一块格格不入的“飞地”。

2019年7月15日,白石洲低矮密集的农民房背后,是一片占地750亩的高尔夫球场。地处繁华市中心的白石洲渐渐被高端写字楼、别墅、大型购物商场所包围,成为富人区里一块格格不入的“飞地”。

2019年7月,深圳南山区东部城中村的租户陆续收到通知,被要求9月中搬离。

延续了14年的白石洲旧改步伐明显提速,“外来客”们猝不及防。南下打拼多年,他们在此安居一隅,生儿育女。眼见孩子正常就学因拆迁受阻,第一次,他们有了回老家的冲动。

作为一个年轻的移民城市,深圳流动人口数额庞大,全市常住非户籍人口近850万人,占常住人口总量超过六成。自2015年起,该市常住人口以年均50万的速度剧增。白石洲囊括沙河街道五村,是深圳最密集的城中村之一,聚居了超过15万人。

在深圳地价高企的南山区,白石洲紧邻欢乐谷、世界之窗等旅游景点,被小区、别墅、高新科技园、大型商场所环绕。走进村内,现代化景观戛然而止,这里承载着巨量的流动人口,握手楼间难觅完整天空。狭窄的握手楼之间,秋海棠的枝叶从防盗网里伸了出来。

狭窄的握手楼之间,秋海棠的枝叶从防盗网里伸了出来。

?一户准备搬迁的人家将家当收拾好堆放在路边。

一户准备搬迁的人家将家当收拾好堆放在路边。

区位优势一直如磁铁般,吸引着“深漂”源源不断流入白石洲,与周边动辄10万元/平方米的商品房相比,白石洲的居住成本可谓低廉,被许多外来务工者所青睐。不乏外来人口扎根在此十数年,工作、生活、家庭,皆系于此,一旦搬迁,牵一发而动全身。

白石洲如同保护罩一般,也让流动儿童能够随父母迁徙,在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当“保护罩”被突然掀开,大家举目四望,才看到生活的另一面。

2017年6月,深圳市官方公布了沙河五村城市更新单元规划(草案),白石洲旧改计划拆除用地面积近46万平方米,未来拟建成城市综合体,集住宅、商业、学校等多种业态,改造力度之大,被称作深圳市“旧改航母”。据当地媒体报道,2018年底,白石洲旧改获得了深圳市规土委批复。操刀白石洲旧改的开发商是绿景中国地产,依据有关规定,两年内必须与房东们签约、清空租户,农民房将被悉数拆除,旧改后的新城计划2029年落成。

白石洲旧貌换新颜,却让拖家带口的租户们备感为难。为确保孩子顺利上学,他们面临着两难:让孩子就近上学,就要接受比原来贵2倍至3倍的租金;举家搬到更远的城中村去,孩子的上学路程将加倍。清租消息一出,很多没有孩子的租户都搬走了,剩下的大部分拖家带口,孩子在附近上学。他们既不希望搬得太远,影响孩子的学业,但也承受不起周边高昂的租金。

清租消息一出,很多没有孩子的租户都搬走了,剩下的大部分拖家带口,孩子在附近上学。他们既不希望搬得太远,影响孩子的学业,但也承受不起周边高昂的租金。

?7月26日,村里的商户来到白石洲股份合作公司的办公室商讨赔偿事宜。两个孩子在旧改后的白石洲模型里,找到了自己学校的位置。

7月26日,村里的商户来到白石洲股份合作公司的办公室商讨赔偿事宜。两个孩子在旧改后的白石洲模型里,找到了自己学校的位置。

半年内,来自广东汕尾海边小镇的吴娟娟(化名),经历了两次被房东“扫地出门”。来深圳打工20年,她头一回遭遇如此窘境。吴家一家五口人,原先在白石洲工业区的大单间内租住。夜晚,两张拼起来的床上,挤着五个人——吴娟娟、丈夫、三个女儿。他们的第四个孩子,即将在今年9月出生。

“来了就是深圳人”,这句口号深入人心。深圳是典型的移民城市,户籍与非户籍人口长期“倒挂”,针对非户籍人口的公共服务政策相对宽松。根据官方规定,非深户籍人员子女接受义务教育,实行免试就近入学和积分入学制度。像吴娟娟一样的外来人员,提供满1年以上的房屋租赁凭证、居住证、社保满1年记录等材料,其子女可申请入读公立学校。吴娟娟给三个女儿切西瓜吃,她腹中的孩子也即将在9月份出生。

吴娟娟给三个女儿切西瓜吃,她腹中的孩子也即将在9月份出生。

?吴娟娟一家五口生活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局促的空间让大女儿很难安心学习,吴娟娟让二女儿跟邻居的孩子出去玩,以免打扰到大女儿。无论生活压力多大,她始终觉得孩子的学习必须放在第一位。

吴娟娟一家五口生活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局促的空间让大女儿很难安心学习,吴娟娟让二女儿跟邻居的孩子出去玩,以免打扰到大女儿。无论生活压力多大,她始终觉得孩子的学习必须放在第一位。

白石洲旧改项目启动,吴娟娟感到,“有一定保障”的生活被打破。今年4月,原居住地工业厂区先行启动拆迁。二女儿明年要上小学了,为凑够满一年的租房合同,吴娟娟当机立断,搬家到城中村的另一头。期间,她多次询问新房东,“房子会拆吗?”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全家才安心住下来。三个月后,晴天霹雳,吴娟娟又一次收到了清租通知。

为了让孩子们及时入学,吴娟娟心急如焚,四处打听房源。平日,她全职照顾三个孩子,家里经济收入都系于当快递员的丈夫一人。四个小孩的营养费、学杂费不能省,家里最多能承担2500元/月的租金。但白石洲周边城中村房租,一房一厅租金多超出3000元/月。

孩子一定要上学,不能像她和丈夫一样曾经半途辍学,这是吴娟娟的执念。吴娟娟在家中厨房做饭。家里的全部收入来自丈夫当快递员,房东突如其来地通知他们搬走,让这个家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吴娟娟在家中厨房做饭。家里的全部收入来自丈夫当快递员,房东突如其来地通知他们搬走,让这个家庭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中。

?7月26日,有孩子上学问题的租户都聚集到白石洲股份合作公司的办公室前,和开发商、街道办进行协商。顶着烈日,吴娟娟着急地等待家长代表们谈判结束。

7月26日,有孩子上学问题的租户都聚集到白石洲股份合作公司的办公室前,和开发商、街道办进行协商。顶着烈日,吴娟娟着急地等待家长代表们谈判结束。

一份租户影响调查问卷显示,1045个受访者中,家庭有孩子的超过九成,有六成受访者认为,受拆迁影响最大的是孩子上学问题。

“总听说要拆,但谁想到会是现在?”租户陈先生说,他一家四口生活在白石洲已近12年。尽管旧改消息一再传出,无论房东还是租客,都不曾当真。再说,村里不少楼房门口刚装上新型视频门禁,而雨污分流工程还在进行中。他本以为能在这里一直居住到保障房申请下来。

陈先生的家,是一个10平方米左右的小房间,两个孩子和妻子睡房里的上下铺,高个子的他挤在房外的小阁楼里,阁楼下就是厨房和厕所。在白石洲,这样的房子租金每个月只要900元。陈先生担心离开后,很难找到类似价位的房子了。陈先生休息在家,邻居的孩子都跑到家里来玩,他们一家四口人,生活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陈先生自己则窝在厨房的小阁楼上睡。这个房子一个月只要900块,他担心离开白石洲,就很难找到类似价位的房子了。

陈先生休息在家,邻居的孩子都跑到家里来玩,他们一家四口人,生活在一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子里,陈先生自己则窝在厨房的小阁楼上睡。这个房子一个月只要900块,他担心离开白石洲,就很难找到类似价位的房子了。

孩子三年级时曾遭陌生人猥亵,这件事也让陈先生不愿意搬得太远。现在,女儿每天到就读的公立初中,步行只要10多分钟。如果搬到周边的城中村,上学要先乘坐公交或地铁,再步行一两公里。家长们担心,孩子们的上学路安全隐患四伏。

今年4月,深圳各区发布学位预警信息,小学、初中公立学位普遍吃紧,跟不上人口快速增长的需求。据了解,白石洲比较特殊,该学区学位较为宽松,非深户流动儿童要进公办学校不难。转学到白石洲以外的学区并非易事,他们或面临着选择民办学校,或回户籍地接受义务教育。

距离搬迁的期限越来越近,陈先生等租户在街道办、开发商和政府部门之间来回奔波,以求得到解决方案。

针对租户反映的问题,“白石洲更新官微”提出了三个解决方案:按照市场惯例的两个月清租周期,延长至三个月;为租户提供周边区域的租赁信息;计划为学童提供部分线路的校车接送。此外,该官微还解释,即将申请2020年学位的学生,如在南山区其他区域居住申请学位,则此前的租赁信息保留,连续计算。

近期的一次谈判中,开发商提议,针对个别困难租户,可与房东协商,再延长搬迁期限。而租户们提出,安排有孩子就近上学的家庭,在白石洲第三期拆迁区域进行临时安置作为缓冲,被发展商一口回绝。陈先生觉得谈判“费时、费力”,一下又回到了原点。太阳刚下山,村里的食肆就热闹了起来。不远处的大冲村,旧改后建成了栋栋高楼。

太阳刚下山,村里的食肆就热闹了起来。不远处的大冲村,旧改后建成了栋栋高楼。

回望白石洲这片即将消失的“飞地”,这里居住的人们,白天步入深圳“高大上”的城市中心区,如蚂蚁般勤奋工作;夜幕降临,下班的人潮从四面八方钻进白石洲,穿过嘈杂的食肆,消失在迷宫一样的巷子深处。它为周边区域提供大量相对廉价的劳动力,也吸引邻近的白领、大学生进村喝酒、宵夜,在城市快节奏中得到片刻松弛。它为高速发展的城市提供了良好的调节作用。旧改之后,再难寻觅第二个“白石洲”。

而作为白石洲居住的主要群体,外来客们在旧改规划中长期“隐形”,直到尘埃落定,才收到一纸搬迁通知。城市优质教育资源供不应求且分配不均,流动家庭在公共资源配置中始终弱势。流动人口是推动城市化的生力军,却在轰轰烈烈的造城浪潮下失语,连安身立命之所都将愈发奢侈。他们和下一代的“深圳梦”,如何平稳着落?

白石洲的“他们”

和文中提及的吴娟娟和陈先生一样,在白石洲生活的15万人中,许多都因突如其来的清租通知而手足无措。尽管他们租住的房子逼仄昏暗,但尚能庇护着他们脆弱易碎的“深圳梦”。如今,随着旧改的进程加快,他们即将失去赖以立足的容身之所……唐小姐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家里的收入全靠当建筑工人的丈夫。周边的房子一天一个价,她觉得无法接受,但是又不愿意搬到太远的地方,担心孩子上学的安全问题。她说自己最近真的很头痛,“走也走不了,留也留不下,就像在半空中悬着一样。”

唐小姐一个人在家照顾孩子,家里的收入全靠当建筑工人的丈夫。周边的房子一天一个价,她觉得无法接受,但是又不愿意搬到太远的地方,担心孩子上学的安全问题。她说自己最近真的很头痛,“走也走不了,留也留不下,就像在半空中悬着一样。”

?陈军(化名)的父亲是白石洲的一名环卫工。趁着开工前的一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小憩。他们一家六口,住在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两个孩子一个上二年级,一个上四年级。为了生计,陈军每天下午4点出门开滴滴,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才回家。收到搬迁通知后,陈军把周边的城中村看了一遍,他说不是房租太贵,就是房子太小。而目前他们居住的两室一厅,每个月房租两千五。

陈军(化名)的父亲是白石洲的一名环卫工。趁着开工前的一个小时,他躺在床上小憩。他们一家六口,住在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两个孩子一个上二年级,一个上四年级。为了生计,陈军每天下午4点出门开滴滴,直到第二天凌晨4点才回家。收到搬迁通知后,陈军把周边的城中村看了一遍,他说不是房租太贵,就是房子太小。而目前他们居住的两室一厅,每个月房租两千五。

?晚上11点,商户任小姐停下手头的活,给小儿子切了个西瓜。她在白石洲开店做窗帘十多年,以此手艺养大了三个孩子。找她的客人除了村里的,还有的来自周边高档小区。由于没有任何赔偿方法就被要求搬走,眼看要失去经济来源和住所,任小姐心里有说不出的忧虑。

晚上11点,商户任小姐停下手头的活,给小儿子切了个西瓜。她在白石洲开店做窗帘十多年,以此手艺养大了三个孩子。找她的客人除了村里的,还有的来自周边高档小区。由于没有任何赔偿方法就被要求搬走,眼看要失去经济来源和住所,任小姐心里有说不出的忧虑。

?蔡先生在白石洲开店十多年,一家五口生活在店后面的小房间里。他来自陆丰碣石。他说,2004年前,这边老乡很多,在白石洲里卖鱼、卖菜,或者到工厂里打工。后来有的人发达,有的人混不下去,陆续四散了。蔡先生的家乡辍学成风,为了不重走自己的老路,他把三个孩子都带到深圳上学。

蔡先生在白石洲开店十多年,一家五口生活在店后面的小房间里。他来自陆丰碣石。他说,2004年前,这边老乡很多,在白石洲里卖鱼、卖菜,或者到工厂里打工。后来有的人发达,有的人混不下去,陆续四散了。蔡先生的家乡辍学成风,为了不重走自己的老路,他把三个孩子都带到深圳上学。

?孟小姐的两个孩子在玩手机。她们的卧室由一个铺面改建而成。孟小姐不希望孩子成为留守儿童,担心老家相对落后的环境会影响孩子成长,大女儿一岁就接到深圳。为了搬家的事,孟小姐一接到中介的电话便要匆匆赶去看房。奔波多日却还是落空,她形容自己“就像灵魂一直悬在半空游动”。

孟小姐的两个孩子在玩手机。她们的卧室由一个铺面改建而成。孟小姐不希望孩子成为留守儿童,担心老家相对落后的环境会影响孩子成长,大女儿一岁就接到深圳。为了搬家的事,孟小姐一接到中介的电话便要匆匆赶去看房。奔波多日却还是落空,她形容自己“就像灵魂一直悬在半空游动”。

财新周刊显影栏目版面

图/财新记者 梁莹菲

文/财新记者 黄姝伦 梁莹菲

图片编辑/杜广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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