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荔枝丹
□罗金霞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不知不觉已是梅雨季节,那一颗颗缀在绿叶间的荔枝已初染红晕,犹如一个个忸怩羞涩的少女欲露还遮半掩脸埋在枝叶的中间,也有不怕羞的,大大方方无拘无束地在枝头摇曳,对着人们盈盈浅笑。
荔枝的成熟,最欢喜的莫过于孩子们。看到枝头的一抹抹红,已经有孩子跃跃欲试,全然不顾雨后枝干的湿滑,也不理会枝叶上残存的雨水会把衣服打湿,他们身手敏捷地爬上树,摘下一大串来。还不够成熟的荔枝往往甜味已具但酸涩味稍重,但这并不影响孩子们急于享受的心情,一会儿就风卷残云,只剩下一地散落的壳和核。
看着孩子们狼吞虎咽,生怕手慢了荔枝就没有了的样子,我又想起自己的童年。小时候,家里只有两亩多的薄田和旱地,田要种水稻,地要种副粮。家里六口人,当时的生活只能保障温饱,所以没有多余的地用来种果树,水果对于我们来说是一种极为奢侈的食物。这种情形并不单是我家,大部分的家庭都是这样的,只有少数人家有余地种上一两棵荔枝树。每年到荔枝成熟的季节,我看着别人家荔枝树上的红艳,不管如何垂涎欲滴,也只有暗暗吞口水的份。
也有同龄伙伴忍不住嘴馋,瞅准主人不在家时爬上树去偷摘,但往往是迎来主人的一声怒斥,原来是主人故意藏起来了。这自然会招来一顿臭骂,尔后是通知家长,又招致家长的一顿打骂。我从来不敢去偷,我母亲甚至要求我不能走近果树,以免别人误会。但有一次,我和堂妹出去玩耍,恰从荔枝树下经过,看着一颗颗红彤彤诱人的果实,惹得馋虫直在肚子里钻。堂妹怂恿我爬上树去摘,但我说什么也不敢。她就自顾自地准备爬上树去,但还没等她走近树根,荔枝主人比我们大一岁的儿子在树上一声吆喝,吓得我们一溜烟跑了。后来,那小子在他母亲面前添油加醋地描述一番,他的母亲甚至跑到我母亲面前告状,说我们偷了她的荔枝。母亲急了,问我偷了没有,我说我还没有走近她的荔枝树呢,但荔枝主人一口咬定我们偷了她的荔枝,就算我用诅咒发誓来维持自己的清白也没用。
再后来,父亲在家附近的一块田里种上了几棵荔枝树和龙眼树,而我在等待荔枝成长的漫长岁月里,再也没有走近过别人的荔枝树,只在自家的田里盼着荔枝快快长大。在日复一日的盼望中,我终于尝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颗荔枝。当剥开荔枝红色的果壳,露出莹白如雪、晶莹通透的果肉时,我迫不及待地放进口中,那酸甜芳香如琼浆玉液的滋味瞬间充斥于口齿之间时,我终于明白苏轼为什么会发出“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的感叹了,似乎也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故事了。荔枝的滋味实在令人难以抗拒,范成大有诗曰:“甘露凝成一颗冰,露浓冰厚更芳馨”。白居易更有诗赞叹荔枝:“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我生为岭南人,能近水楼台先得月,每年在享受荔枝的美味中,感觉此生足矣!
“锦江近西烟水绿,新雨山头荔枝熟”,现在,家乡的荔枝已普遍成熟,在荔枝迎风摇曳的季节里,到处一派绛雪艳浮,云霞似锦,瓜果飘香,欢歌笑语的景象。
一天晚上,父亲打电话来叮嘱我回家去摘荔枝。第二天一早,我迎着清风晨露,在鸟鹊唧啾声中一路驰骋,经过摩托车四十分钟的路程,家乡就在眼前。摘了满满一框荔枝,凝视着枝头上仍然硕果累累,我突发诗兴,大声吟诵着明朝陈辉的那首《荔枝》:“南州六月荔枝丹,万颗累累簇更团。绛雪艳浮红锦烂,玉壶光莹水晶寒。高名已许传新曲,芳味曾经荐大官。乌府日长霜署静,几株斜覆石阑干。”围观的孩子们望着我,不明所以,看着孩子们茫然的表情,我哈哈大笑,给每人分了一捧荔枝,他们便都躲到阴凉处吃荔枝去了。
日暮时分,我收获了满满的几框荔枝。
这段日子,因为有了荔枝的点缀,整个夏天都变得绚丽多彩。每天空闲时分,一边欣赏着天边云卷云舒、庭前花开花落,一边啜着荔枝的甘香芳醇;然后一杯清茶,一本诗集,在惬意中静看时光用纤纤巧手把日子慢条斯理地渲染,或水彩,或油墨,或工笔,或写意……在悠然自得的岁月中,我期待着来年南州六月荔枝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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