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亦霏霏
抒方
乘坐地铁，见一稚子背诵《三字经》，声音朗朗：“蔡文姬，能辨琴。谢道韫，能咏吟。”由此感怀，絮叨一二。
说起谢道韫，我们且看一首诗：“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这里的“旧时王谢堂前燕”，王谢指的是东晋开国元勋王导和宰相谢安。后来，这两家衰落了，在唐代大文豪刘禹锡的笔下，王家谢家曾经堂前的燕子，飞到寻常百姓的房屋筑巢去了。
谢道韫是谢安的侄女，她才华横溢，胆识过人。《世说新语》记载，在一个雪天，谢安和子侄们赏雪论诗，侄子谢朗说“撒盐空中差可拟”，侄女谢道韫接着道“未若柳絮因风起”。其实，雪，以其洁白晶莹飘散而下，“撒盐空中”不失为一种比方，但“以盐拟雪”没有形容出雪花随风飘舞的洒脱。柳絮，似花非花，因风而起，漫天翩飞，谢道韫比喻“未若柳絮”更显精妙。
没承想，这个故事成了千古佳话，“咏絮之才”成了后人比喻女子才华的代名词。
捧读《红楼梦》，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判词”有句：“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玉带林”指的是林黛玉，“金簪雪”指的是薛宝钗。
“停机德”寓意为薛宝钗具有断织劝学的贤妻良母品德。这出于两个典故，一是妻子劝勉丈夫。说东汉时期有个叫乐羊子的人在外地求学，一年后他回到家里想休息，其妻走到织机旁，把没有织完的丝绸剪断了，说道，这绸子是蚕丝织成的，一根一根地织下去，就会织成一寸，一寸一寸地织下去，就会织成丈、织成匹，现在把它从中截断，就会前功尽弃，求学也是这个道理。乐羊子听了妻子的话，锲而不舍求学，七年不回家，后来成了一位学识渊博的人。二是母亲劝导儿子。《三字经》有言：“昔孟母，择邻处。子不学，断机杼。”说战国时期孟子小时候，有一天逃学回来，孟母正在织布，她立即剪断了织好的布，然后对孟子说，你读书就像我织布一样，要脚踏实地才能做好，你随意逃学，就像我剪断的布一样，最后一事无成。从此，孟子发愤读书，成为大学问家。
而“咏絮才”则指林黛玉具有谢道韫那般的聪明才华。
这里，仅说谢道韫的才华似乎单薄了些，在她的身上，体现出了刚烈之风骨，阴柔之凄美。
每个人，都在一定的历史环境中生活，谢道韫身处的东晋，疆域于淮河、长江流域以南。屈指算来，建都洛阳的西晋崩溃后，宗室司马睿迁都江东称帝，距今1700余年。那个时候，北方基本处于分裂状态，先后出现了较具代表性的16个国家，以匈奴、羯、鲜卑、羌及氐为主，统称五胡，称之为五胡十六国。
弹指一挥间，谢道韫到了及笄之年，她的父亲谢奕早逝，叔父谢安对侄女疼爱有加，千挑万选，把她嫁给了书圣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
当时，东晋仕族追求闲淡生活，崇尚“谈玄”（玄学），谢道韫的夫君痴迷占星问卜，这让她闷闷不乐，但她是个知书识礼的人，相夫教子，侍奉公婆。就这么着，她在王家平静地过了多年。然而，却发生了孙恩、卢循之乱，兵攻会稽。此时，会稽郡的郡守正是谢道韫的丈夫王凝之，他不修守备，整日做法事求神兵相助，谢道韫几番苦谏，王凝之全然不听。无奈之下，谢道韫只得将府内的家丁和女眷加以训练，以备不测。
后来，孙恩大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郡，王凝之及其子女被杀。谢道韫目睹丈夫和儿女蒙难的惨状，手持兵器带着家丁和女眷拼死血战，但终因寡不敌众被俘。被俘后，她怀里抱着三岁的小外孙面不改色。孙恩感其节义，赦免了她及其族人。孙恩之乱被朝廷平定后，谢道韫独居会稽，未曾再嫁。
而今，踏着历史足迹，追溯千年往事。东晋，这个只有103年历史的朝代，在江南半壁河山的国土上，涌现了千古传诵的艺术文化和杰出人物：顾恺之的画作、王羲之的书法、山水诗人谢灵运、田园诗人陶渊明、女中豪杰谢道韫……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何尝不是“柳絮亦霏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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